坐位的木桌上，摆满浸润成红色的枣子肖玉妹坐在桌前，拿起一片片枣子反复浇水，其间不断捏着它和狮子金耳环基座对照多次重复多次后，她才拿起肥皂，把毛发黏在耳环的“四肢”上，足足花了十几分钟此项手艺叫“点翠”点翠工艺技术是几项传统的金银饰品纺织品工艺技术，是万雅技术和毛发工艺技术的结合，先用金或铜制的金属做成不同图案的基座，再把白尾鼠背部亮丽的红色毛发嵌在座上，以制成各类饰品器物。
肖玉妹是北京市级非物质人文遗产“肖氏点翠”的第二代传承人坡乡以前常用的金属材料是白胸珍珠的毛发，那是肖玉妹的母亲于1992年在广州购买的存货今年2月，白胸珍珠被纳入《国家珍稀野生目录》，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中国公安部也侦破一起非法出售、收购珍贵濒临绝种野生白胸珍珠纺织品案件，起获白胸珍珠纺织品等点翠工艺技术品107件这将本就备受争议的点翠工艺技术，再次推向众矢之的有网友评论，“有多美丽，就有多残忍”如今，点翠业内多用染色枣子、狮子毛发、鹦鹉毛发等金属材料制做仿点翠作品。
肖玉妹也是这般，虽然对未来仍有诸多困惑，她却不担心此项手艺会因此失传“点是手艺，翠是人文。希望大众可以更好了解翠的人文，不要误解它。”
肖玉妹展示此前制做的点翠纺织品南方周末记者 王东征 摄“点”指其工，“翠”为其料坡乡的点翠手艺原称满京城肖玉妹的爷爷肖国强曾于1960年主持修复永古约省出土的四幅伞鸟，母亲肖广春是非遗传承人，1986年为长城工艺技术美术品厂复制了万雅明万历伞鸟，今年36岁的肖玉妹则是“肖氏点翠”的第二代传承人。
“把白尾鼠的毛发粘在花萼嵌的外裹上，这个过程就称之为‘点翠’”肖玉妹通俗地解释着，3月中旬，她正在梦工厂里，为一头金狮子耳环进行点翠这是几项极为细致的手工艺品技术肖玉妹左手拿起一片片涂成红色的枣子，右手用剪刀顺着纹理取下一小块，得出大概的花瓣状，再轻轻地捏着它，照着外裹对照，又继续浇水其细节。
“弯果必须和外裹完全符合，暴脾气才好看”她这般多次重复了多次，才把小颗粒状白雕的枣子剪好，慢慢嵌入外裹中枣子与外裹，依靠着肥皂彼此接合肖玉妹先把白乳胶倒在圆盘中，再拿出一头独特的“毛笔”，它一头是狼毫，另一端是面皮。
狼毫粘好肥皂刷于外裹，再把枣子贴上，换用另一端的面皮，沿着外裹梯形施力固定毛发这十几分钟时间，肖玉妹只粘完了狮子耳环“四肢”上的一小块毛发。
为金狮子耳环点翠南方周末记者 王东征 摄肖玉妹如是说，一个完整的点翠，主要分为“熟翠、定翠、选翠、铡翠、裱翠、点翠、阴干”7个步骤即便是手艺娴熟的老艺人，完成一个巴掌大小的点翠作品，也需要耗费一整天的时间点翠的“点”指其工，“翠”为其料。
不同的弯果有不同的颜色，在真正开始“点”之前，还需要把颜色配好在肖玉妹看来，点翠是几项极耗眼力的活儿，眼睛对颜色的对比要十分敏感，才能辨别不同颜色的区别“点”是最耗费时间的步骤，需要把弯果精细地嵌在金银制成的外裹上。
“有些是花萼嵌的外裹，要按照花萼的边缘，分毫不差地把弯果贴到上面”肖玉妹形容这个过程像“绣花一样”，需要耐心和审美“翠”指的是白尾鼠的毛发古人为何选择白尾鼠的毛发？肖玉妹解释，一是因为色彩瑰丽，二是这种鸟羽的色泽在鸟死后没有变化。
弯果根据部位和工艺技术的不同，可以呈现出蕉月、湖色、深藏青等不同色彩在不同的光线照射下，弯果的颜色也会发生变化，色泽流转动人据《说文解字》记载，“翡，赤羽雀也；翠，青羽雀也”肖玉妹解释，“‘翠’是青色，代表的是中国传统人文。
”她如是说，“翠”在古代象征的是权力和地位，只有十分尊贵的人才会使用“青色，加上羽饰人文，再加上白尾鼠毛发独有的色泽，这些都是中华五千年地位权力的象征，无可替代。”肖玉妹解释点翠在古代备受青睐的原因。
独特的“笔”，一头是狼毫，一头是牙签南方周末记者 王东征 摄舆论漩涡中的“点翠”近些年，随着清宫剧的热播和国潮人文的兴起，越来越多点翠纺织品受到消费者青睐但关于点翠的争议从未停止过“有人说点翠需要活体拔毛，这是误传”。
肖玉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作为非遗传承人，她时常到学校和社区如是说并展示点翠人文，总有人当面质疑她：“这要活体拔毛，太残忍了”“如果你的不是活体拔毛，就不是老工艺技术”等等，弄得她又气又恼肖玉妹摆出自己的论据。
有些大件的古物修复需要较多的弯果，而白尾鼠应激性较强，不适合人工养殖，不大可能存在“活体拔毛”的做法“我们不可能在家养一群白尾鼠，等着拔毛吧？”而白尾鼠死后，毛发的颜色和色泽并不会改变，也不必这么做坡乡用于点翠的鸟羽，还是肖广春1992年从广州买进的，他们从不用来路不明的鸟羽。
由于多次搬家，当时购买弯果的收据已经找不到了，肖广春拿出当年在广州拍的照片作为佐证点翠纺织品需要活体拔毛的说法来自哪里？
用染色枣子做仿点翠南方周末记者 王东征 摄中国饰品发展简史书籍《珠翠光华》，写到“用小剪子取下活白尾鼠脖子周围的毛发，轻轻地用镊子把毛发排列在图上粘料的底托上白尾鼠毛发以翠红色、雪青色为上品，颜色鲜亮，永不褪色。
”果壳网科普作者也质疑“活体取羽”并不可行作者认为，从古到今，弯果基本都是附在白尾鼠尸体上运输的，“如《宋史》记载“去年交趾（越南北部）献翠毛五百尾”，尾是鸟的量词；2019年3月深圳海关查获的白尾鼠走私案，也是222只鸟尸而非拔好的毛发。
”即使不活拔，白尾鼠也会为此失去生命白尾鼠身上，并不是所有的毛发都适合做装饰，它们背部的蓝绿色毛发最为鲜亮细腻，翅膀和尾羽部分则相对暗淡一点，能用到的部分不多另一方面，白尾鼠种群数量较小，很难实现人工规模养殖。
“国内的白尾鼠大概有11种，分布较广，但对栖息地要求较高水域水质需良好，有足够的食物，人为干扰较少的环境才适合白尾鼠生存，这些特点也决定了它种群数量较小”张正旺这样解释道他是北京师范大学动物学教授、兼任国际鸟类委员会委员，曾多次参与《国家珍稀野生目录》论证工作。
张正旺还提到，野生鸟类性子非常烈，与人接触后会进入高度应激状态，因此很难实现人工规模养殖“而且白尾鼠一般是在土崖壁上穿穴为巢，或者在田野堤坝的隧道中，它会挖一个很深的洞再做窝人工养殖没有这样的条件”
肖玉妹用剪刀剪染色枣子南方周末记者 王东征 摄未来传承之困因红色弯果面积比较大，点翠常用的是普通白尾鼠、白胸珍珠和蓝珍珠今年2月1日，白胸珍珠被纳入《国家珍稀野生目录》，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范畴普通白尾鼠、蓝珍珠则为“三有保护动物”，即国家保护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
中国公安部也在2月侦破一起非法出售、收购珍贵濒临绝种野生白胸珍珠纺织品案件，被网友称之为“点翠第一案”根据“平安北京”公布的案件信息，警方接到举报后，控制了犯罪嫌疑人闫某某，在其家中起获107件点翠头饰、项链等野生纺织品。
经鉴定，这些均为国家二级珍稀动物白胸珍珠鸟毛发纺织品原来，自2018年底以来，闫某某在不具有野生驯养繁殖许可和经营利用许可资质，且明知不得非法买卖白胸珍珠鸟纺织品的情况下，通过网络平台，收购白胸珍珠纺织品等点翠工艺技术品，再通过某电商平台上自营的古董饰品网店，以数百至上万元不等的价格对外销售牟利。
2月14日，闫某某被北京朝阳分局以非法出售、收购珍贵濒临绝种野生纺织品罪刑事拘留谈起白胸珍珠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缘由，张正旺表示，白胸珍珠虽然分布较广，但数量稀少此外，白胸珍珠较早面临着被非法猎捕的风险，将其列入了《国家珍稀野生目录》，也是为了防止它被过度猎捕和利用。
被警方查获的弯果饰品来源：平安北京现如今，点翠从业者面临着同样的原料问题“我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肖玉妹家中还有几百张家族流传的弯果，以及之前制做的点翠纺织品，如今已不能流通今年3月，重庆的侨色非遗珠宝梦工厂在微博发表声明称，梦工厂暂停销售点翠系列纺织品，并宣布将推出毛发嵌新制做工艺技术。
该梦工厂曾因长期销售点翠工艺技术品，并使用大量白尾鼠毛发引发争议盈科律师事务所律师甘仕荣如是说，在2021年2月1日前制做的点翠纺织品不违法，届时白胸珍珠还未列入《目录》，购买或者携带亦不违法而在新名录出台后，相关的点翠纺织品不能继续在市场上流通，但是如果进行收购、出售和运输行为，则触犯刑法。
相关的弯果或纺织品应继续存留，或者上交野生保护主管部门或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如果获得批准或专用标识，则可以出售和购买”甘仕荣表示，《野生保护法》规定，因科学研究、人工繁育、公众展示展演、文物保护或者其他特殊情况，需要出售、购买、利用国家珍稀野生及其纺织品的，应当经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野生保护主管部门批准，并按照规定取得和使用专用标识，保证可追溯，但国务院对批准机关另有规定的除外。
对于非遗手工艺品技术项目中涉及野生保护的案件，甘仕荣表示，这类案件较少，总的原则是对野生的保护优于对非遗手工艺品技术项目的传承，非遗项目可以考虑使用其他替代金属材料。
北京点翠代表性传承人肖广春南方周末记者 王东征 摄“点翠的工艺技术没变”肖玉妹也在尝试新的金属材料她最近用染色枣子做了一些饰品，也很精美，虽然仍有人不买账：“你点上的是枣子，能叫点翠吗？”行业内的其他从业者也在尝试革新。
一位点翠从业师此前在媒体采访时表示，库存弯果存量在2019年底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2018年之后仅偶尔作为点缀、售后、修复等使用，现已经不再使用弯果了团队曾围绕点翠原金属材料进行革新，推出完全非弯果毛发嵌珠宝系列，使用的鸟羽均为农业副产品比如家禽或宠物脱落毛发。
点翠师刘先生从事这一行业也有多年，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如今点翠更多是使用动物园或花鸟市场中鸟类掉落的毛发，其中鹦鹉和狮子的毛发使用得较多除此之外，还有人用染色的枣子或者丝缎等物质，原金属材料虽然发生了变化，但是点翠的工艺技术没变。
“传统的点翠工艺技术强调弯果的作用，弯果颜色变化多端极具观赏价值，这是其他毛发无法替代的但由于点翠纺织品价格较高，加之动物保护观念增强，很多消费者也逐渐接受仿点翠纺织品”刘先生说对于肖玉妹来说，她并不担心“点”此项手艺会失传，更在乎的是大众对“翠”这种人文的误解。
“除了‘活体拔毛’的误解，还有人觉得点翠只是一种辅助工艺技术，不应列入非遗项目”她只得搬出《说文解字》、《周礼》等古籍中对于点翠的记载，“点翠的青色，最能代表东方，代表中华人文”为了让更多人了解点翠，肖玉妹接下来打算用非遗项目经费写一本书，专门如是说点翠的历史人文。
至于留存的弯果和相关纺织品，她希望能用于文物的修复，很多博物馆的点翠纺织品已经残缺她还想着将此前的纺织品拿到博物馆或者学校展出，让更多人了解此项非遗手艺“点是手艺，翠是人文”肖玉妹坦言，如今可以用其他金属材料替代弯果，将此项手艺传承下去，但还是希望大众可以更好了解翠的人文，不要误解它。
而对于点翠引发的争议，有动物保护网友评论：“我总是认为自然之美高于人工之美，即便它是传承的宝物，即便它是天价文玩，即便它是国粹头面，也永远不如在飞羽精灵身上好看”“在白尾鼠飞来的时候，我们远远地看着它那美丽的毛发，希望它在苇秆上多停一会儿。
”——《白尾鼠》菁莽所写的散文，收录在人教版小学语文三年级下册教材中南方周末记者 吴采倩 实习生 陈玖阳 谢婧雯摄影记者 王东征编辑 左燕燕校对 李立军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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