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临近新年，万家齐欢，锣鼓喧天。

河北省石家庄赞皇县北竹村，一位七旬老头和儿女大闹起来，摔杯子扔凳子，吵着闹着要去东北。围观的乡亲纷纷不解，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这老头又闹什么哟，老人的儿女拦不住父亲，无奈同意。

第二天一早，老人准备些干粮衣服，没和家人告别，背上行囊就走了。寒冬腊月，发生了什么事，让老人执意不过新年，跑到东北？

起因是几天前，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前几天，家中来了一位军官，自称是石家庄陆军学院副院长王定庆少将。和老人一番交心谈话后，老人顿时眼眶含泪，握住王定庆的手，激动地说：“我要去找部队！我能归队了！我能归队了！”

儿子常贵文满头雾水，父亲找到部队了？

老人名叫常孟兰，71岁。他一生和家人说得最多的故事——就是自己曾经参加过八路军，打过日本鬼子，还参加过解放战争。

图|常孟兰

可亲朋好友总认为他看多了战争电影，自己臆想出来的。他没有过军功奖章，也没有部队服装和番号。

整整48年，老人心中憋着一股劲，他要找到自己的部队，拿回属于自己的荣誉，更要去求证一个困扰他一生的难题。

常孟兰说的是真的吗？

1996年腊月二十八，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常孟兰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来到了辽宁本溪县桥头镇，这里驻扎着吉林军区一个地炮团。

常孟兰年事已高，车马颠簸让他身心俱疲。从本溪火车站下车后，他打听到去桥头镇的班车停运了，于是决定步行出发。

走到一半，常孟兰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正巧路上驶过一辆军需物资车，一名年轻的军官赶忙将他扶起，送到营地休息。

图|军需物资车

老人醒后，环顾四周，都是亲切的人民子弟兵，不禁眼角湿润，小心翼翼地说：“请问这里是炮兵团吗？”

团长王永久应答：“是的，你是？”

常孟兰突然睁大了双眼，艰难站起身来，笔直地立了一个军姿。

“报告团长！原晋察冀军区四纵十旅三十团三营八连二排排长常孟兰，奉命在1948年11月19日带领五班七名战士，在延庆县桑园镇执行阻击任务。按照上方指示，掩护部队撤退，坚持到了最后。”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王永久团长热心询问道：“竟然还有人记得我们部队的原番号！老人家你稍等会，你好好跟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

常孟兰回过一口气，继续报告：“战斗中我与部队失散，两名战士牺牲，其余战斗人员情况不明...请首长指示！”

王永久听后，安排一名战士去核查常孟兰，是否属于原部队。接着，拉着常孟兰的手，安慰他不要紧张，先休息一会。

常孟兰频频点头，眼看就要归队，证明他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刻他激动难安，心里憋了很多话。

忽然，他注意到照片墙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起身靠近墙壁，双手颤抖，抚摸一张老旧斑驳的合影，大喊：“这是我啊！是我！”

在场人员皆是一惊，这张照片拍摄于1947年10月，纪念的是清风店战役，我军击落一架敌机的事迹。照片中心，一名胸口戴着红花的战士格外引人注目，比对后，有人发现照片中的战士和常孟兰老人十分神似。

常孟兰如释重负，躺在椅子上，诉说起往事.....

讨饭加入革命

1944年的一天，19岁的常孟兰为了讨生计，决定去投奔自己的远房亲戚。亲戚是一名国民党军官，接待常孟兰后，得知他是来投靠自己的，心里犯难。战争时期，根本没有地方给常孟兰落脚，干脆将他留在部队，吃喝有个照应。

不巧，夜晚八路军和这股国军交火。很快，国民党部队被击溃，常孟兰也被俘虏。清点过后，八路军发现常孟兰不是国军士兵，决定将他放行。

图|八路军俘虏

常孟兰说什么也不走，一名干部不知内情，打探道：“你要不要参加八路军？”

常孟兰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干部坦然一笑，连夜将他编入了八路军队伍。

虽说常孟兰为了一口饭吃，阴差阳错当了八路军，但打起仗来丝毫不含糊。他作战勇猛，不畏生死，常常冲在一线。遇到日本鬼子，他更是拎起大刀和敌人搏斗，为此，他身上有不少刀伤。

1945年，八路军部队改编。鉴于常孟兰优秀的作战表现，领导提拔他做了机枪班班长，编入了晋察冀4纵10旅30团3营8连2排，这也是他寻找一生的部队番号。

1947年10月，常孟兰参加了清风店战役。当时常孟兰所在10旅围困了敌第7师19团，在四个方向死死牵住敌军，准备来个大包围。常孟兰的8连占领了一处高地，负责阻击被包围的国民党军。

敌19团狗急跳墙，仗着飞机坦克，妄图用密集的炮火，轰炸掉解放军前沿阵地。

8连连长何有海接到命令，必须严守高地。这里居高临下，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一旦丢失，解放军包围行动将功亏一篑！

敌人也很精明，发现这一弱点后，集结数架“野马式”战斗机，对8连密集扫射和轰炸。士兵在战壕里，来不及躲避，一时间倒下许多战士。

轰炸了好几轮后，机枪班班长常孟兰雷霆大怒，他不甘心战士窝囊地被敌人炸死，抡起机枪，朝天空哒哒哒地射击。

由于是低空飞行，定点轰炸，敌机离地太近，刚好进入机枪的射程范围。常孟兰枪法一绝，他闭上左眼，精准瞄向敌机机翼，一阵扫射过后，有人发现上空的敌机冒起了黑烟。一会敌机失去控制，掉落在远方的空地上。

“打中了！”战士呼喊着。

敌人的诡计被我方识破，解放军士气高涨，纷纷效仿常孟兰，狠狠教训敌人的飞机。国民党哪见过这样的神枪手，心想再不跑又要折一架，于是撤退。

图|击落敌机

战役胜利，司令聂荣臻听闻常孟兰击落敌机一事，表功大会上，提拔常孟兰为2排排长，并打电话给30团团长宋选才，点名表扬了常孟兰，称他开创了先河——这是解放军战士第一次用机枪击落战斗机！

宋选才高兴地找到常孟兰，毫不吝啬夸奖：“你小子厉害啊！司令都赞扬你枪法如神！你要再打下一架，我的团长就让你当！”

懵懂的常孟兰挠了下后脑勺，天真地问：“我当团长，那团长你去哪？”

“我替你当排长去！”说完将一束大红花，挂在了常孟兰胸前，拍摄了一张合影。

....

“后来呢？”不少战士问常孟兰。

大家听完故事后，全部肃然起敬。眼前的七旬老人，竟然参加过如此激烈的战斗。更令人钦佩的是，他勇敢无畏的战斗精神！

老人撸了撸袖子，露出肩膀上的一块伤疤。

“当时我年纪小，只顾着打机枪。我打了好几梭子才打中，等战役结束，才发现我的胳膊全被烧伤了，那是弹壳脱落，掉在我皮肤上造成的。”

大伙凑近一看，虽然常孟兰年老皮肤褶皱，依然有一块地方没有了毛发，肉块拧巴在一起，多看一会便觉得触目惊心。

常孟兰继续讲道：“后来的事是在云盘山上....”

云盘山上显英雄

1947年11月6日，寒冬萧瑟，万物枯零。

30团转战石家庄，负责进攻号称固若金汤的云盘山阵地。

30团连夜行军，悄咪咪潜伏在石家庄东北郊外，这里是伏击的最好地点。常孟兰的8连一路拼杀，拔掉了云盘山周围所有的国军据点。接着趁夜修筑战地工事，准备在拂晓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云盘山上的国民党军懒散松懈，他们仗着云盘山有石家庄“石门”天堑之称，根本不把解放军放在眼里，呼呼大睡。

天亮后，国民党军手足发麻，面面相觑，眼前尽是密密麻麻的解放军战士。他们和外界联络全部被断，成了瓮中之鳖。

图|云盘山战役

常孟兰所在八连，负责最艰难的冲锋任务，作为先锋敢死队，冲在一线。早在昨夜，常孟兰接到命令，将几千斤炸药埋设在敌人阵地附近，现在要做的就是冲到爆炸点位，点燃炸药，掀翻敌人阵地！

轰.....爆炸声响起，战场上升起滚滚浓烟，敌人的阵地工事被突破了！

随着集结号吹起，八连战士勇往直前冲向敌人！

二排在排长常孟兰的指挥下，拿着刺刀和敌人搏斗。狭路相逢勇者胜，无畏牺牲的解放军战士把国民党军杀了个屁滚尿流，不到十分钟就攻克了阵地。

常孟兰举着党旗，第一个插在了云盘山头，云盘山战役告捷。

战役结束后，野司接到朱总司令电话。朱总司令大喜，表扬三十团——“云盘山上显英雄”。常孟兰作为第一个把胜利旗帜高挂敌军阵地的战士，再记大功一件....

一些士兵疑惑地问道：“老人家，你们8连战功卓著，其中你功不可没，为何你又与队伍失联40多年呢？”

刚讲完故事的常孟兰，脸色暗淡，连连叹气，支支吾吾说道：

“那是...是..194...1948年...”

只为那一声军号

1948年11月19日，石家庄战役过后，30团转战到了北京，这里是傅作义的老巢，随时都会发生战斗。

当天，30团行军到北京延庆县桑园镇，万里无云，天气阴冷。

一队侦察兵手忙脚乱，奔跑在行军队伍中，大喊：“前方有敌人！前方有敌人！做好战斗准备！做好战斗准备！”

常孟兰当即蹲下身子，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前方。全队人员都屏住了呼吸，只留下传令员的声音回响。

所有人都清楚意识到，这回碰上国民党主力了！

30团急行军了240里，战士都倍感疲惫。这个节骨眼上，和敌人硬碰硬，无异于拿全团人的生命开玩笑。

团长宋选才立刻有了主意，他派人叫来了8连连长何有海，叮嘱道：“大部队要撤离，你们八连屡建奇功，派你们八连负责掩护部队撤离，能不能做到？”

何有海挺直腰板，高亢一句：“没有问题！”

就这样，八连所有士兵，趴在原地，简易修筑了工事，与敌人进行殊死战斗。

常孟兰的2排被安排在第一道防线。

何有海语重心长地交代道：“你们2排有8个人，我给你们的死命令就是严守阵地到天黑！掩护大部队撤离，不完成任务不准撤退！能做到吗？”

常孟兰和几名战士齐声说：“保证完成任务！”

何有海拽过常孟兰，细语：“听到一声长号，你就带队撤退。”常孟兰默默记下。

大部队有素撤离，常孟兰这边又是另一番场景。

战士擦亮了枪管，手榴弹松好了弦。每个人身上都铺满了草根，隐蔽在战壕中。排长常孟兰，正给每名战士分配弹药。

全排弹药有限，他对战士说：“我们弹药不多，子弹都给我省着点花，等敌人靠近了再打，一发子弹打一个敌人。手榴弹别扔远了，敌人摸到身前再扔。”

话毕，常孟兰对战士又说：“这场战斗我们要坚持到天黑，你们都可能会牺牲，怕不怕？”

“不怕，早就做好打算了。我们阻击那么多敌人，死后还能拉几个垫背，怕什么。”七名战士异口同声说。

常孟兰心中升起一股热血，但他仍然希望，能拖到大部队撤离，全排战士好好活着。

不多时，敌人的先头部队冲了上来。

常孟兰稳住呼吸，一动不动，眼看敌人就到眼前，他大吼一声：“开火！”

战士拉下导火线，事先埋好的地雷直接炸开，几十名敌军上了西天。接着机枪一梭梭子弹打过去，火光把天空照得鲜红。

国民党军吓得全部缩回去，听这动静，哪像是一个排，分明有千军万马。国民党军畏畏缩缩，没人敢冲到前面，气得对方指挥官直跺脚，调动坦克欲冲破我方阵地。

敌人的坦克全副武装，一身机甲。常孟兰一通扫射，坦克分毫未损。底下的战士讲：“排长，这铁疙瘩打不烂啊，除非用炸药包，扔在坦克底部，实施爆破。可炸药包放不稳，得有人扛在肩上。”

图|国民党坦克

一名战士自告奋勇：“我去！”

常孟兰当即驳回了这一请求。他们的任务是阻击敌军到天黑，战斗才开始二十分钟，现在减员，任务很难完成。

常孟兰无奈，硬着头皮对战士说：“能坚持一分钟是一分钟，没有集结号声，我们就要一直打下去...”

战士瞬间被排长的激情点燃，个个轮着手榴弹，朝坦克招呼。敌军的坦克虽然受阻，后方的军队却涌了上来。

炮弹像雨点一般打过来，二排的阵地顷刻间尘土飞扬，几名战士被泥土吞没。对方的坦克也碾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常孟兰从土坑里爬出，脸上已被漆黑的火药粉末涂满。他的耳朵被炮弹的巨大声响弄得耳鸣，头皮发昏。回过神一看，敌人距离自己不到二十米距离了！他抬起机枪，怒吼着对敌人开火。

霎时，敌人在空中打出一枚照明弹，白色的光芒，将整个夜空点亮，宛如白昼，二排几名战士的身形暴露无遗。常孟兰意识到不妙，大喊突围...

战斗一直打到了第二天凌晨。常孟兰的子弹打光了，手榴弹炸药也用完了。他一直在等着长号声，可是他从没听到过。

再坚持下去，队伍就没了。常孟兰呼喊：“集合！集合！”没有任何回应。

他环顾一周，身边只有两名战士的尸体，其余人早已没了踪迹，事先挖好的战壕也被夷为平地。整个战场上只有他，和万千的敌人，常孟兰锤头顿足，无奈撤退。

你的任务完成了

在场的军官士兵，听完后都湿润了眼眶，战斗之惨烈，身处和平年代的他们无法亲临，可依然能从老人几度失控的情绪中感受出，当时的战场有多么残酷。

“团长，经过校对。常孟兰战士的确服役于晋察冀军区4纵10旅30团3营8连2排，是我们团的老兵。”

团长王永久立马朝常孟兰老人敬礼，激昂地说：

“常孟兰同志，我代表团党委，对你和你的战友在多年前的那场阻击战中表现出的巨大牺牲，表示衷心感谢，对你在战斗中表现出的大无畏气概，和你对组织交给你的任务的负责精神致以崇高敬意！你们的战斗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

常孟兰老人落下泪水，对王永久回了一个军礼。

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英雄得以归属。

可奇怪的是，常孟兰老人为何流离半个世纪，才找到了当初的部队呢？

时间再次拉回1948年。

阻击战过后，常孟兰身负重伤，回到了家乡。当时家乡属国统区，是蒋介石政府辖区。他不敢暴露自己解放军战士的身份。另外他已经脱队，又不知30团部队正在何处，只能躲在家乡，寻觅时机。

新中国成立后，常孟兰对亲朋好友坦白了自己解放军的身份，可亲朋却嗤之以鼻。

“你说你的战友牺牲了，怎么连个革命军人的证明都没有...”

常孟兰有苦说不出，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利，但想到当初二排牺牲的战友，他鼻根酸胀，十分难过。为了告诉世人真相，为了给死去的战友家属一个交代。他一路辗转，找到了其余七名战士的亲属，告诉了其牺牲的消息。接着，开始了48年的旅程。

他来到华北军区，经过多次验证，党组织确定了他是二排排长常孟兰。但当时30团已随队参加朝鲜战争，上级让他先回家待命。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解放军进行了编制改动，老部队30团不见了。团长宋选才和连长何有海被告知牺牲在了朝鲜北部。

这下，他和老队伍彻底失联。

1984年，石家庄陆军学校建在常孟兰的家乡。常孟兰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应聘了学院的勤杂工。

57岁的常孟兰干活麻利，尽职尽责，许多战士对这位老人充满好奇。原因是常孟兰和一般的老头不太一样。

他行走坐卧，始终保持军姿，身上的服装也只穿军服。遇见领导路过，他会敬一个标准的军礼。士兵私下讨论，他是不是八路军老战士？

讨论话题传到了副院长王定庆耳中，王定庆打算会一会这个老头，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八路军老战士，是的话，看能否提供些帮助。

王定庆和常孟兰推手交心，聊了许久。在老人声泪俱下的阐述下，王定庆很是感动，于是拜托在中央的干部朋友，查一下常孟兰所在部队现在的番号，直到1996年，终于获悉了原先30团的行踪。也就有了故事开头，老人不听劝阻，执意前往东北的事情。

例数老人的事迹，让人潸然泪下。48年的时光里，他走南闯北，不知疲倦。光去东北，就到了三次，有次从东北回乡，他的脚全被冻烂了。一路行程，需要大量经费，常孟兰靠拾捡废品卖钱凑路费，他的一生艰难坎坷。

号角的真相

2007年12月20日，电影《集结号》上映，电影中的主人公谷子地，原型就是常孟兰。

谷子地坚守命令，与敌人战斗至最后一刻，可歌可泣。后来谷子地寻找之前的团长，得知牺牲在战场上，无人验证身份，经过多方努力，终于真相大白。

电影一经放映，网络上掀起一个话题——那声军号吹了没有？后来《东方时空》为此专门制作了一档节目《为了那声军号》。

2008年初，节目播出后，一名热心网友说自己认识一位老友，名叫和有海，故事经历和“牺牲”的何有海十分相似，于是节目组找到了这位“和有海”老人。

图|何有海

找到老人后，节目组恍然大悟，何有海没有牺牲在朝鲜，牺牲的是一名同名同姓的解放军战士，难怪常孟兰一生都没有找到他。

为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和有海将“何”改成了“和”。

记者说到常孟兰为了寻找部队，跋涉了48年的经历后，何有海嚎啕大哭，口中念叨：“是我对不起他们，是我的错！常孟兰同志是一名好战士....”

记者询问关键问题——军号到底吹了吗？

何有海含泪说道：“没有吹！当时敌我力量悬殊，无奈撤退。若是吹响号声，敌人便会发现我们撤退的意图....”

尘封了半个世纪的谜题终于解开，可惜常孟兰同志早在2005年逝世，他没能亲耳从老连长口中听到答案了。

常孟兰的儿子得知真相后，跑到父亲坟前，给逝去的常孟兰烧纸，心满意足地说道：“父亲，老连长说你的任务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