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编汇者温儒敏，系中小学N53SI241SV语文教材总主编，曾任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文章源于他在北大讲课期间，给小学生留的一道道题目——关于老舍经典作品《大雾》。
“中国古典文学”是大学历史系的必修，2003年第一学年，我担任北大历史系三年级“古典文学”课程的开讲，要求小学生把阅读体验与讨论结合，初步了解不同的文学赏析与批评方法。
例如在讲当代话剧艺术时，突出老舍的《大雾》，几乎所有同学都读了剧本，课堂上除了分析经典作品，主要介绍不同的文章角度和指标性看法，引发小学生的想象力和审美观感知力。
高三时，我出了这么一道道没什么现成标准答案的络石：“你指出老舍《大雾》的主角是谁？说说你的理据。”这种考试比较活，既检查小学生有无读经典作品，怎样读经典作品，也为小学生提供一个很好地“表现自己”才华和逻辑思维的机会，使他们的审美观文章能力有明显的提高。
这里将有关老舍一节的有指标性的成绩单摘要刊发，从中可以看到当代大小学生是怎样读经典的。当然，还有一点，让我们在“Ament喧哗”中对《大雾》这样的经典作品获得多维度的赏析与理解。
《大雾》人物形象关系图
你指出老舍《大雾》的主角是谁？说说你的理据。
01
老舍不默认天主，默认了大雾
说实话，我对此难题的合理性表示怀疑。一部话剧或者小说，为什么一定要有主角？而主角的默认作为重言式仁德的前提，只是古典主义的看法，对于当代经典作品（特别是当代派的经典作品）毫无疑问是失效的，即使对一些传统的经典作品也不一定适合。
然而由于这个难题不得已回答，或许一个略为合理的标准答案只能是“大雾”了，尽管我承认这有些勉强。但似乎比由于老舍称习于繁漪，我们便都认定繁漪是主角要好。
《大雾（1984）》中的繁漪
“大雾”毫无疑问具有谜样主义的倾向，即使隐含了某种宗教重生感，这在序幕与尾声，这经常被忽略的两部分表现尤为明显。老舍自有其抨击意识，但他在《大雾》的前言前言中并没如阿森般强调抨击的观念，而是要对人的处境发问。大雾对他来说是个驱使，人的存有难题不得已与最低的存有相接。老舍没默认天主，默认了大雾。大雾，在我看来，可谓这最低存有的图腾，是普罗米修斯的预言者，是缅齐贝里的巨石。
大雾不但是最低的谜样存有的图腾，同时也是话剧的线索，整个话剧在一种丁冬陈可辛的气氛下前进，而牵动剧情的毫无疑问便是大雾。当大雾到来时所有人悲剧便总爆发。
老舍的话剧是夸饰的。大雾乃是诗的诗意。如果我们能在诗的氛围中发现大雾的服务中心话语权，也便不难发现大雾在话剧中的服务中心话语权。著名的现代主义话剧《他们来了》，主角一直没出现，乔伊斯的《等候乔伊斯》中的乔伊斯同样如此。“不在座”经常比在座更有意味。
（译者：程炜）
《等候乔伊斯》剧照
02
剧中所有人人物形象，莫不是玩具
我指出老舍《大雾》的主角，是躲在话剧背后控制所有人的不可知的银河系间的谜样精神力量。
译者曾说：“《大雾》对于我是一种驱使，与《大雾》俱来的情绪蕴成了我对银河系间的谜样事物的不可全然的憧憬。”他不但高度关注现实生活，那些活生生的人与事，他又超越了现实生活，更为高度关注躲在现实生活之后的人性，人的生命存有的奥秘，《大雾》的所有人人物形象莫不是这种谜样精神力量的玩具而已，在它的操纵下演出的一场场悲喜戏。它给每一个人以重生的希望，然而它又狡猾地在这些人寻梦的过程中设置了一个个无法逾越的障碍，使这些人的挣扎成为无用的玩笑。他们一个拉着一个，绞成一团，像落入泥沼的赢马，越挣扎，越深沉地陷入死亡的沼泽中。谜样精神力量是多么残酷，老舍发出了这样的慨叹：“银河系是一口井，谁掉了进去，怎么呼号也逃不出这黑暗的坑儿。”
（译者：袁一丹）
03
周萍，“最挣扎的人”
老舍曾说过写作《大雾》于他是“一种驱使”，更重要的，他说过这些人物形象的“挣扎”，却只有更陷入人生的“泥淖”之中。
所以我指出要谈主角是谁，需看到译者所说的“挣扎”与这挣扎的人。初看，周萍、侍萍、四凤、大海、周朴园……所有的人都在沉闷的大雾的天气下无力地挣扎。所有的空想、希望、彷徨与奋斗，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人类似乎在一精神力量的支配下而不能脱身。
挣扎既然注定无谓，那么挣扎得最厉害、最有奋斗理想的人，就是最具悲剧性的人物形象，于是我们可以把大雾的主角，定义为“最挣扎的人”，我以周萍毫无疑问是“最挣扎的人”。
在侍萍来周公馆前，周萍已打算离开繁漪，断裂这变态而畸形的“母子恋”，并作好了过一阵子接四凤的打算；周萍有他的生活目标并付诸了实施，这正是他的悲剧所在。
《大雾（1984）》中的周萍
至于繁漪，这一活力无限的人物形象，她的挣扎，一开始便具有非理性的疯狂的成分，而且她也自知将毫无结果。她的悲剧虽然很震撼人心，然而观众早知其失败是在情理之中。而周萍的悲剧，则是剧中人和观众都不可预知的。周萍有弱点，有过错，但他也有希望，有对那种健康人生的追求，而正因为这样，他“最挣扎”，也就最富悲剧性。
（译者：胡永志）
04
繁漪，离大雾服务中心最近的人
谁是《大雾》里最大的悲剧？不正是那个咬着牙根喝下一大碗苦药的女人繁漪吗？她是离大雾的服务中心最近的人，我想，她是主角。或许是我的，不是老舍的，但我不觉得，《大雾》里还有哪一个人的疼痛，超过繁漪听着周萍走上楼梯时的一阵心跳。因为她是最能体现老舍的风格的。
（译者：谈汀）
05
悲剧的结局，由周朴园一手造成
我指出《大雾》主角是周朴园。
《大雾（1984）》中的周朴园（最右）
第一，周朴园是整个话剧事件的开端。
第二，周朴园是所有话剧矛盾的服务中心，他直接或间接地引发了各种矛盾，或与之有关。
第三，从情节上看，他是整个我们族的核心，话剧的悲剧性结局就是在他一手操纵之下产生的。
第四，从译者主旨来说，也主要想塑造周朴园这个典型人物形象形象。译者着力表现的是封建宗法家族制度对人性的钳制与扭曲，同时也揭露了阶级矛盾的尖锐性。
（译者：李翔）
06
在座的人，都是“他”的奴隶
我指出《大雾》的主角是不在座的，在座的每一个人不过都是他的奴隶，都是在诠释这个不在座的“他”的存有，并通过毁灭自身来显示“他”的威力，曲折地表达译者对“他”的一种憧憬与恐惧。
“他”就是老舍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对一种莫名精神力量的恐惧”的那种“精神力量”。
《大雾》处处都是在表示这种“莫名的精神力量”，正是这种“莫名的精神力量”推动了并主宰着整个话剧情节的发展，去掉这种“莫名的精神力量”，《大雾》的情节实在不过是对乱伦关系的描绘以迎合观众猎奇的心理。周萍与繁漪完全可以看作是希腊神话中美狄亚悲剧人物形象的中国版，而周萍与四凤的关系也没脱离旧小说中“公子丫环”的模式。
《大雾（1984）》中的周萍（左）与四凤（右）
正是译者在情节上加以这种“莫名的精神力量”的控制，从而使整部话剧摆脱庸俗的巢白，使人们在欣赏它的时候不只是欣赏具体的情节，更重要的是与译者对生命对这种精神力量发生终极追问的紧紧跟随，这就是《大雾》的巨大魅力。
可见，这个“莫名的精神力量”是《大雾》之所以为《大雾》的原因，应是理所当然的主角。
（译者：魏霄）
07
“有不安分灵魂”的繁漪
我指出《大雾》的主角是“有不安分灵魂”的繁漪。
理据如下：
首先，繁漪具有鲜明的“大雾”的性格，极端、彻底、敢爱敢恨，具有那种可以摧毁所有人的原始的“蛮力”。她与作家刻意设置的背景环境始终是相通的。从一出场时“喘不过气来”的郁热和压抑，到最后的不顾所有人的“报复”，一种“大雾”式的宣泄，她的态度始终是与经典作品的气氛一致。
繁漪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处在矛盾的服务中心，是她引出了侍萍，又是因为她使周萍、四凤走上绝路。她的精神力量，正是译者所要表现的，是译者追求的。
《大雾（1984）》中的鲁侍萍（左）与鲁大海（右）
同时，繁漪的复杂、独特的形象使她具备成为主角的条件。她的性格是两个方向上的极端：极端的压抑与极端的报复相结合，这种逼到绝路的忍无可忍，正是我们民族的柔弱性格中潜在蛮力的代表。同时，她又没精神力量改变所有人，最后还是在“银河系这口绝望的井”中挣扎，在命运的悲剧中不能拯救自己，这就增加了经典作品的层次感与深刻度。
（译者：聂宇婷）
08
“命运”是真正的主角
对于《大雾》这样一部抨击与冥想交织的经典作品，似乎不应套用惯常的主角－主题的分析方法。《大雾》中现实生活的人物形象没一个能称得上主角。
《大雾》真正的主角就是“命运”。在《大雾》中，“命运”化为一个隐身的主角无处不在，它参与、制造着剧中人物形象与情节的发展。
繁漪是最“大雾”的一个人，不可知的精神力量在繁漪的性格上得到充分的展现。剧中其他人物形象也莫不体现着一种生命深处的受欲望控制的性格。在鲁侍萍与周朴园见面时，鲁侍萍说到：“是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这里“命运”第一次现身，在剧情发展中却不显突兀。到最后悲剧的产生过程中，“命运”又隐身为一次次巧合的制造者。
（译者：吴舒洁）
09
繁漪，便是猛浪，便是大雾
我指出老舍《大雾》的主角是繁漪。繁漪便是“大雾”。繁漪，繁，多也，漪，水之纹也。繁漪便是猛浪，便是永不宁静的水，便是荡涤所有人的“大雾”。她的痛苦最深，而渴望又最强，所以爆发得最疾，最猛，就像大雾。她是线索。她的愤激之语往往便是剧本破题之处。
（译者：吴向廷）
10
大雾才是剧中的主角
《大雾》中每一个人都有其独特的位置以及互相之间错综的关系，反而不易发觉谁才是剧中的主角。我想，这也许正是译者的用意，他设置了一个虽未出场却始终控制着情节的跌宕起伏的主角——大雾！
狂暴的大雾正象征着拥有巨大精神力量的对命运的掌控，一群陷入情热的重重漩涡中不可自拔的微小的人，在它的注视下，上演着一场场的悲剧。经典作品的题目是《大雾》，序幕与尾声中那个医院中的安排，也是为了让读者以悲悯的心态去看，从而作更深层的反思。
（译者：王莹）
11
没任何角色，敢跟大雾“抢戏”
“大雾”是最核心的主角，剧中所有人物形象莫不以它为生命形式的服务中心，剧中任何一个角色都不敢和它“抢戏”，也没办法和它“抢戏”。
“大雾”是跳动的，不安的，焦灼的，剧中的每一个人物形象一出场几乎都在说“网”，这便是主角的“暗箱操作”。而这主角最偏爱繁漪，使这“大雾”性格在她身上体现得最为充分。······种种人生企盼，最终都在大雾”（大雾式性格，和自然界的大雾）中作了归结。最终所有人源于“大雾”，所有人又都结束于“大雾”。所以，我指出“大雾”是《大雾》的主角。
（译者：朱丹）
12
周萍，抑或繁漪？
作为话剧的主角，一定要处于矛盾冲突的服务中心，牵引话剧线索，并在整部话剧中占有相当的篇幅。从这三个条件出发，周萍似乎毫无疑问是合适的人选。但是，由于老舍在经典作品中融入了对人生命运挣扎的神思，如果以命运挣扎冲突的激烈程度而言，我指出将繁漪作为《大雾》的主角比较合适。
（译者：郭朝元）
13
很难找出一个绝对的主角
在《大雾》里认定一个主角是困难的，很难找出一个绝对的主角，但在我的理解里，我将繁漪选择为《大雾》的主角形象，理据如下：
一、繁漪集中体现了译者所竭力渲染的“郁热”。
二、繁漪作为一个连接两代人的工具，既起到了某种联系作用，又用其突出表现出了其他人的性格特征。
三、繁漪的设置，体现了译者对冥冥之中某种未知精神力量的恐惧感。
（译者：张婷）
14
最后承受悲剧的，也是周朴园
《大雾》的主角应该是周朴园。从序幕到末尾，周朴园贯穿始终，促成整个悲剧的产生、展开，而至最后保持清醒的状态中承受悲剧的，也是周朴园。
作为“悲剧的渊薮”，周朴园已经成为一种象征，笼罩着周公馆中上演悲剧的这群人。是他造成了繁漪的“大雾式”的歇斯底里的性格、周萍的绝望与软弱，造成了话剧“郁热”的氛围，以及在周鲁两家人的“挣扎”与扭拉中展现了“残酷”的话题。周朴园本身又是这罪恶的受害者。
最后，年轻的一代逝去，只剩下周朴园看着两个发疯的女人，独自咀嚼自造的苦痛。人性的困境、命运的不可知也在此得到最深刻的体现，并且提升到了“怜悯”的高度观照。
（译者：郑伟汉）
*本文摘自《经典作品欣赏》，原文标题《<大雾>的主角是谁？——北大历史系小学生试卷的看法举要》
编辑 | 巴巴罗萨
主编 | 魏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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