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然后三辩的总结戛然而止」】
叶猫和胡迭谷，在辩论上，走得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如果说普通辩手在场上，有一半的精力放在对手、一半的精力放在评委身上的话。那么叶猫的辩论，就是百分之一百的面向评委的辩论——与其说是「说服评委」，不如说是「取悦评委」的辩论方式，通过窥视评委的喜好，说出评委最认同的话来获胜的战术。
这，是叶猫选择的道路。
而胡迭谷的情况，则刚好相反。她的辩论，是接近无视评委，百分之一百的面向对手的辩论——几乎放弃「说服评委」，而专注于「让对方更无法说服评委」的辩论模式，是不求自己打得更好，只求让对手打得更烂，最终迫使评委捏着鼻子投自己赢的策略。
把对手拉到更低的层次，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取胜，则是胡迭谷所选择的道路。
好比说『偷换概念』、『扣帽子』、『搅混水』、『曲解对方意思』——这些不入流的小花招，虽然绝大多数辩手在场上都这么指责过对方，但其实，现实中很少有辩手真的会有意识地主动这么做。
但胡迭谷会做。
她不仅仅会做，还会专门花心思地研究怎么偷换概念更隐蔽、怎么用评委不觉得过分的语言激怒对手、怎么把战场打糊到让对方自己都意识不到等等……而且也绝不仅仅是在场上会做，即使是在场下，她也会在辩论规则允许的边缘上，做很多很多的小手段、盘外招。来尽可能地让对手无法发挥出本来的实力。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胡迭谷打的，可能恰恰是最像NPS药物的，游走在法律边缘的辩论。
而到最后，在圈内的评价中，叶猫和胡迭谷也可以说是两极状态：一个打出了很多好比赛，并靠着更切中评委心中的毫厘之差，赢下了不少名局。而另一个则打出了一堆烂比赛，只是因为在一团浆糊的场况下，对方往往发挥更差，才得以侥幸胜利……
可尽管如此，尽管叶猫和胡迭谷，在辩论上，走得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也没有人能否认，叶猫和胡迭谷有一个地方是相同的：
他们都很能赢比赛——
「——所以，我并不想玩你们的游戏~」
在对朱宗髦、陆皎向的问话都告一段落后，漫长的情况确认，终于也接近了尾声。而现在，化学系辩论队上场的最后一名辩手——胡迭谷，正靠坐在叶猫和鱼迩的正对面，优雅坦然地翘着腿。那大家闺秀般端正的五官上，是一副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桀骜不驯的表情。
「我不想回应你们的问题、不想解答你们的疑惑。我知道你们或许积累了很多事情等着问我。我为什么选朱宗髦当一辩、我为什么无视陆皎向的建议，等等诸如此类。但是不好意思~这些我通~通~都不想告诉你们~~~」
「咳、咳嗯！……唉、你还是老样子啊……咳咳……」
叶猫苦笑了一声，轻轻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咖啡
「别搞错了，咳…你现在身上……可是有、咳…杀人的嫌疑……」
「我知道啊~可你也应该了解我~~」
胡迭谷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齐腰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泛起了些许涟漪
「我才不是那种，会乖乖回答问题的辩手……比起配合对方的质询，我更喜欢要用自己的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无辜~~」
「你说，用自己的方法证明？」
应泉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胡迭谷
「没错~！说到底，你们能怀疑我的，无非就是过度的恶意施压嘛，其实我完全都可以承认啊~~客观想想，今天我质询一辩时就贴脸指控对方恶意伪造数据、对二辩则更是在陈词时狠狠扣了非常政治不正确的帽子、然后还在你三辩结辩前，引用你之前的辩词对你做了诉诸人身的攻击。哈哈~真要说的话，辩论场上能见到的恶意施压，算是都被我做齐了全套吧？」
胡迭谷一般掰着手指回忆着，一边看着叶猫露出了微笑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我确实做了对于正常辩论而言，十分反常的恶意施压行为。那因此就能证明，是我下毒杀了汪鸣吗？」
「嗯……咳嗯、虽然不能直接证明，那至少说明……咳唔、你有很大的疑点，解释不清……」
「哈哈~充其量，那也不过是『可疑』而已吧~？好歹你也是辩手，应该知道这种只诉诸廉价『可能性』的无成本质疑，根本就没有什么说服力。是辩手的话，至少也得拿足够称得上『论证』的强度来怀疑我啊~！」
带着挑衅的眼神，胡迭谷直直地看向叶猫
「你做不到吧~？而相反，如果我能够用别的方法，在更强的力度上成功『论证』了我不可能是凶手。那么，你所谓的『可疑』，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对不对~？」
「噢噢~也就是说，胡学姐的意思是，只要学姐按照自己的论证思路，能够先自圆其说、先证明自己不可能是凶手……」
坐在一旁的鱼迩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加入了话题
「……那么除非我们能击破学姐的论证、否则，那些其他的细节就算再可疑，学姐也没有义务回答，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毕竟……」
胡迭谷瞟了一眼鱼迩，然后冲着应泉礼貌地笑了笑
「从程序上来考虑，我们现在也不应该是正式的警方审讯，对吧~?」
「啊哈哈哈，确实确实，我也就是跟同学们一起了解一下情况~」
应泉打着哈哈，挠了挠后脑勺，然后转向叶猫和鱼迩说道
「嗯，我觉得胡迭谷同学说的也有道理。那要不然，我们就先听胡迭谷同学说说，为什么自己不可能是凶手？」
「嗯、嗯咳！……」
叶猫点了点头，默默拿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
「当然、咳……我没有意见……」
「那~胡学姐也喝点咖啡吧~」
而坐在一旁的鱼迩，似乎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也不失时机地，在纸杯里倒了一杯新的咖啡，递到了胡迭谷面前。
「噢，不错哎~！咖啡本身的酸臭味都被降到了最低，我都快对这种豆汁改观了呢~~」
胡迭谷轻轻品了一口，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学妹下次有机会也来化学系辩论队的红茶会坐坐吧，我请你喝点正经的饮料~」
「哈哈哈~学姐客气啦~~」
听到胡迭谷的说法，鱼迩的眉梢不禁跳了一下，不过嘴角还是维持住了笑容，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
「啧……真是搞不懂会喜欢树叶泡水的人的味觉……」
「嗯哼~！那~我就开始简单论证一下，为什么我不可能是毒杀汪鸣的凶手~」
大概是没有注意到鱼迩的腹诽，胡迭谷带着浅浅的微笑又轻抿了一口咖啡，然后把纸杯放在手边的小桌板上，双手优雅的叠在膝前
「仔细想想，其实也是非常简单的推理。稍微站在凶手的立场思考一下应该就能明白~」
「咳嗯…咳、怎么说？」
叶猫单手撑着下巴，默默看着胡迭谷
「首先，这次警方怀疑我们的大前提，是因为我们化学系辩论队上场的三个人，都有单独碰过最可能成为下毒媒介的桌上的纸笔，对吧？」
胡迭谷一边说着，一边用视线向应泉确认。见应泉也轻轻点了点头，便继续说了下去
「朱宗髦单独接触纸笔，是在比赛开场前上台调整桌面摆放。陆皎向单独接触纸笔，是在观众入场前对物资做最终确认。而我单独接触纸笔，则是时间最早的一个——这次比赛所用的纸笔，一开始就是我家提供的，这个你们应该也知道」
「嗯嗯，确实~从初赛开始我就注意到了，这次主办方给辩手提供的是高档文具。然后稍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胡学姐家里本身就有办公用品的生意，刚好就顺便拿来当比赛物资了~」
鱼迩给自己空了的咖啡杯也倒满了一杯新的，接着说道
「不过，我记得比赛用品应该都是陆学长全程经手的吧~？」
「没错~！从头到尾，我也只是把这事跟家里人说了一声，然后把负责人的名片交给陆皎向，就再也没管了。半决赛结束以后，陆皎向跟我说存放物资的旧仓库因为下雨漏水，之前的物资都不能用了，所以我又叫家里新准备了一批，就只是这样而已~」
胡迭谷稍稍点了点头
「所以准确说来，我能单独接触你们的纸笔的时间，其实就是在东西转交给陆皎向之前，还在我家仓库里的时候。相信这么简单的事情，警方也已经确认过了吧？」
「嗯嗯，没错」
应泉翻了翻自己手里的笔记本
「具体来说，这批追加的物资移交给陆皎向是在两天前，警方认为的，胡迭谷同学有可能单独接触你们用的纸笔的机会，也就是在此之前的时间段…」
「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明白了吧~？相比于朱宗髦和陆皎向，我对那些纸笔的接触，在性质上有一个很关键的不同——」
胡迭谷浅浅一笑，露出满意的表情
「——在我能接触纸笔的时候，是无法知道，具体哪一只笔会被汪鸣用到的」
「哼，那又怎么样？」
叶猫不悦地摇了摇头，提出了自己的反驳
「咳、咳嗯……对于凶手来说，汪鸣因为过敏当场死亡是一个意外……嗯咳！咳……在原计划中，应该是低剂量的慢性投毒……既然如此，就算凶手给我们所有人同时下毒，其实也无所谓吧？」
「是这样的吗……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哎？」
然而，还不等胡迭谷说什么，鱼迩就已经先表示反对
「说到底，凶手之所以用这么复杂的方式投毒，就是想降低自己跟投毒目标之间的接触程度，从而避免自己的怀疑吧？可重金属类的投毒对人体是很难代谢的，如果以后查出来我们今天上场的三个人体内都有同一种毒素，那么跟这场比赛有关的人一下子就会成为重点怀疑对象，岂不是得不偿失？」
「……嗯、咳嗯……虽然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叶猫咬着下嘴唇，稍微思考了一下
「但是……凶手也不一定想了这么多，咳、有冲动犯罪的可能……」
「哈？叶猫，这种说法也太强行了吧，你忘了警方的调查结果吗？」
胡迭谷故意摆出一副失望的表情，看着叶猫
「{ 5 | 虽然时间有限，现阶段还没能把整个会场查完，不过你们三个桌上和小汪身上的东西都已经检查完毕了。最终有沾染上毒物的，也只有小汪的嘴唇、手指、还有他的纸笔了。}——如果我同时对你们三个人下毒的话，那桌面上你们两个的纸笔不可能没有沾染毒物吧？」
「唔……咳！咳咳唔……」
叶猫低着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而且……咳、你真的没有其他机会接触纸笔吗？比如在布置会场的过程中趁乱……」
「没有噢~你们也知道，陆皎向是害怕出错的控制狂，凡事都有他自己的秩序，一定会亲眼看着所有事情按照他的安排做完。所以布置好场地前他是不会移开视线的……如果那段时间我出现在现场，肯定会被看到」
胡迭谷看着叶猫，然后轻叹了一口气
「那段时间，我在陪着朱宗髦练他的立论，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单独行动时间，怎么可能再接触你们的纸笔呢？」
「唔……咳呜！不、不对！你不可能没有单独行动的时间……！」
叶猫摇了摇头，然后突然一拍膝盖，说道
「对了！咳……你是女生，总、总不可能跟他们两个一起换西装吧？这次比赛你们队穿得都是学院方定制的西装，不是自己的东西……咳咳！咳……所以你应该是到了会场以后，再在赛前去洗手间换的衣服吧？」
「所以呢？别忘了换衣服的洗手间是在准备室里的，朱宗髦和陆皎向都在准备室里坐着，我总不能翻窗出去吧……？」
胡迭谷稍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更何况，那个时候纸笔已经被摆在桌面上了，会场里也有观众。我如果上台，肯定会被观众看到。所以归根结底，无论是我本人还是你们的纸笔，始终都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之下，根本没有机会再去下毒！」
「啧……咳！嗯咳…咳咳咳！！！」
叶猫单手捂着嘴，眼睛死死地盯着胡迭谷。过了好一阵，才站起身来，看向鱼迩和应泉。
「咳嗯…………抱歉，你们先问着吧，我想一个人回准备室里再想想……咳……」
「唉~你就那么想认定我是坏人吗~？」
胡迭谷看着叶猫，无奈地耸了耸肩
「还没有什么依据，就立场先行。可不要把辩论场上的习惯带到场下噢~」
「咳、咳啊……哈、这种事情，不用你教……！」
叶猫把自己纸杯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见应泉没有表态反对，就转身回了地质系的准备室里。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狠狠扫了胡迭谷一眼。
「嗯……胡学姐是跟叶猫学长有过什么矛盾吗？」
看着叶猫离开的背影，鱼迩忍不住向胡迭谷问道
「虽然我入队时间也不长，但感觉还是第一次看到叶猫学长这么情绪化……」
「没什么，充其量只是理念之争而已~」
胡迭谷一边微笑着，一边把玩着自己的发梢
「那家伙其实意外地很讨厌盘外战术，但是大一校新生赛的时候就被我狠狠地玩了一次，所以可能之后一直记恨着我吧~~」
「唔嗯…可是我不太理解……」
应泉也叹了一口气，单手托着腮
「像是辩论赛这种语言竞技，能玩什么盘外招呢？」
「嗯……其实有很多啦~尤其是做主办方的话，各种事情都很方便~」
带着清纯无瑕的笑容，胡迭谷看着应泉说道
「比如说夏天的比赛，对方辩友胖子居多的话，就可以故意在赛前让空调出问题。评委看到接质询接的满头大汗的辩手，也会本能地感觉他占劣势吧~」
「噢噢！这个我听叶猫学长说过……！新生赛我打化学系之前刚好感冒了，叶猫学长就反复叮嘱我不可以跟任何人说，去校医院都要带着口罩墨镜偷偷去，否则就可能会被针对……」
鱼迩点了点头，双手捧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能对辩手场上的表现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吗？说到底，场上还是拼内容的吧？」
「小小的不舒服，积累起来就足以产生对内容的影响噢~」
胡迭谷优雅地摆了摆手
「就是因为辩手这个群体太相信内容，所以才最容易忽视这种场外因素。要知道，用空调这招是美国大选辩论里都玩过的花样，我也只是参考借鉴罢了~」
「呃……那对于这场比赛……」
应泉一般翻找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向胡迭谷确认道
「你有做什么场外的安排吗？」
「有喔~」
面对应泉的提问，胡迭谷毫不犹豫地爽快承认了下来。然后看了一眼鱼迩，再补充到
「不过，学妹你应该感觉不到吧？」
「嗯？……啊啊啊！原来是这样吗！」
听到胡迭谷这么说，鱼迩反应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地两手一拍
「真的耶！这样想来，原来全都是学姐安排的吗！」
「什、什么意思？」
应泉困惑地挠了挠头
「是物资！这次的决赛，学姐是通过物资在动手脚。因为我自己不用纸笔，所以才一直没有感觉……」
鱼迩看着胡迭谷，不禁露出一丝钦佩的表情
「仔细想想，汪鸣学长在赛前也跟我说过：『现在的主办方在场地布置上花的精力太过，已经渐渐偏离辩论的本质了』。而事实上，我觉得这次一开始在每个辩手桌上摆五样东西也确实有些夸张了。尤其是其中占空间最多的挡板，虽然说是朱学长提出的，但真要说的话，不恰恰是因为朱学长『不小心』听到了胡学姐提到叶猫学长的视力，才坚持要装的吧！」[14]
「没错~我是故意让他听到的~」
胡迭谷坦然地笑了笑，然后靠在椅背上好好伸展了一下肩膀
「朱宗髦确实聪明，一下子就想要到提出摆挡板了……本来我还准备着多暗示他几次的呢~」
「然后保留辩手名牌的事情也是！按照学姐的性格，本来应该会因为怕麻烦而不管这件事的吧！但最后学姐却专门跑出来协调这件事，目的也就是为了把辩手名牌留在桌面上！」
鱼迩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还是一脸不解的应泉解释道
「其实这个思路跟关空调为难胖辩手一样，胡学姐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桌面的空间尽可能地被各种东西占满，从而让个子很高的汪鸣和叶猫学长感到拥挤和不便！」
「嘻嘻~！回答正确~！」
胡迭谷带着欣赏的笑容，给鱼迩拍了拍手
「尤其是汪鸣，不仅身高而且臂长，惯用手又跟你们两个不一样。所以我本来还计划着，他写字的时候手肘说不定会跟队友挤到，更加别扭，因此还准备为决赛准备了更滑的纸张……」
「唔，亏你能做到这份上……」
应泉摇了摇头，发出难以理解的感慨
「某种意义上，我也真的开始有些佩服你了」
「不过~因为我在辩论场上完全不用纸笔，所以胡学姐这部分的安排也落空了吧~」
鱼迩倒是开心地给自己添了一杯新的咖啡
「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记性好的方便之处啊~~」
「哈哈~这也是没办法的嘛，毕竟当时我也没想到，在决赛这么短的准备时间里你也能把所有资料背下来，以至于完全不用纸笔……」
胡迭谷轻轻摇了摇头，拼了一口杯中的咖啡
「总而言之，主要目标还是相对来说更神经质一点的汪鸣。因为需要提前制作名牌，所以赛前就可以要到你们上场阵容，这方面也是主办方特有的优势吧~」
「不，真要说的话……与其说这些盘外招本身有很强的破坏力，不如说是叶猫学长对这些盘外招太过度反应了一些……所以，我想学姐一开始的真正目的，也不在于盘外招本身，而在于以此让叶猫学长为了躲避盘外招而疲于奔命吧？」
闻了闻自己杯子里传来的香气，鱼迩露出一副幸福的表情
「比如说这次决赛，因为赛前一天要测试连接屏幕，所以会让双方一辩拿电脑来调试一下。叶猫学长就为了避免在这里染上病毒，一开始就严令一辩电脑里不可以放任何准备资料，还专门写了一篇假的立论放在里面……但其实，这种劳力本身，才恰恰是学姐想给叶猫学长添的麻烦，我说的对不对？」
「噢噢……」
听到鱼迩这么说，胡迭谷也忍不住露出了欣赏的表情
「真没想到，你能看到这么深~论对他人恶意的敏感程度，看来你比叶猫还要厉害得多嘛~」
「嘻嘻嘻~谢谢学姐夸奖~」
鱼迩挠了挠头，略带嘲弄地笑了笑
「叶猫学长也真是的，太爱担心了~现实中怎么可能有人为了区区一个辩论赛，就搞到要做网络犯罪的程度嘛~」
「啊……学妹如果这么想的话，可能就不太对了……」
胡迭谷看着鱼迩的神情，笑容里略微滑过了一丝严肃
「虽然不至于直接自己给对方发病毒……不过，利用既存的病毒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哎？」
「在大学校园，打印机房的电脑里，多多少少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木马吧。如果平时不注意的话，很容易就会中毒……这些恶意程序，有不少都是无差别地自动搜集电脑里的信息，然后上传到某个海外服务器里，以后再慢慢从中寻找可能有赚头的数据……」
胡迭谷稍微顿了顿，然后轻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口咖啡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自己动手传播病毒~只要你自己不小心在打印店染上了既存的病毒，我就可以黑进那边的服务器，寻找我想要的信息，无非是麻烦了一点罢了。顺带一提，虽然你和叶猫使用电脑的习惯都很好，但是汪鸣在这方面看上去很不小心噢~从记录上看，那家伙刚上大学第一年电脑就中招了~~」
「呃……」
鱼迩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也喝了一口咖啡，冷静了一下
「……不是、等一下！所以…学姐你真的就这么看了汪鸣的电脑吗？」
「那倒没有噢~决赛准备期间的途中，可能是发现了自己电脑中毒了吧，汪鸣还是做了一次全盘杀毒。从那以后的数据，就完全看不到了……而且说到底，我本来就知道以叶猫的性格，他很可能会到处放假资料来误导我，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胡迭谷放下手中的杯子，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告诉你，学妹。在这个圈子里，是真的有人会为了『区区辩论赛』的胜利，不惜做到这种程度的~」
「那个，比起这个我想说一句……」
看鱼迩低头沉思了起来，应泉举手插了句话
「这个……胡迭谷同学你实际做的行为，跟真的黑进汪鸣的电脑里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吧？」
「不对哦~如果我直接伸手进别人的钱包，那就是偷窃~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胡迭谷摇了摇头，朝应泉礼貌地笑了笑
「但是，如果是别人自己不小心，把钱丢在了路上。那么我就是会坦然把钱捡走的类型~说到底，现实生活且不说，网络犯罪这方面法律上还不够健全，我也只是服从自己心中的道德准则罢了~」
「不过……这么说的话，我反倒有了一个很基本的疑问……」
听到这里，鱼迩忍不住问道
「学姐遵从着比其他辩手更宽松很多的道德准则，不惜使用那么多盘外招，也想要获得的『区区辩论赛』的胜利，真的还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喔？」
「其实我也能理解，有些辩手会觉得辩论赛有着很高的价值，不是能用『区区』修饰的东西。同样我也可以理解，有些辩手会持有更低的道德标准，不惜为了胜利用各种各样的小花招……」
晃了晃杯中的咖啡，鱼迩看着胡迭谷歪了歪头
「但是我不能理解，这两种心态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既然辩论赛对于学姐只是一个靠盘外招就足以获胜的竞技，又哪里来的价值足够让学姐花这么多心思呢？所以我很想知道，对于学姐来说——辩论赛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你还真是敏锐啊~感觉，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胡迭谷低头，看了看自己杯中还剩一大半的咖啡，嘴角撇了撇
「也没什么……辩论对我来说，或许就是『Legal High』罢了~」
「……」
好像早就猜到胡迭谷会这么回答一样，鱼迩若有所思地默默给自己添着咖啡
「——『合法的嗨』。就跟NPS药物一样，是知道自己有不为世俗所容的需求，所以尝试用合法的手段来满足的替代品而已~」
耸了耸肩膀，胡迭谷舔了一下自己嘴唇。
「我从小就是这样了，比起玩游戏本身，我更喜欢找规则的漏洞来让对手难受。可能天生就是这种人格吧，越是看到那种专注于棋盘之上的玩家，就越想在棋盘外让他露出不爽的表情。这种欲望如果没有辩论赛让我发泄的话，搞不好我真的可能去触碰法律边缘呢~」
「这样啊…不过，那不是辩论赛也可以吧？除了辩论以外，可以让学姐自由地玩盘外招的竞技，不也还有得是？」
「话是这么说~不过像竞技辩论这么规则不健全、这么适合玩盘外招的游戏，其实还真的挺不好找的~」
「噢~怎么说？」
「你看~辩论赛的胜负评判首先并没有客观的标准，很大程度上依赖评委的主观意见，这里就已经有很多空子可以钻了~然后跟其他同类的主观评判项目比的话，无论是绘画、书法，还是厨艺的对决，本质上都是不允许选手之间相互扯后腿的……」
「原来是这样……学姐这么一说，确实感觉是哎……」
「对吧~所以竞技辩论，几乎是唯一同时满足『非客观评判』和『允许伤害对手』的游戏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辩论场或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野蛮、也最没有规则的擂台~」
胡迭谷回头仰望着湖心楼报告厅的舞台，淡淡地笑着，眼角里满是愉悦的神情
「在这个充斥着文明的时代，我们作为辩手，能够享受这仅存的原始竞技，是多么地幸运啊~要我说，像某些人那样，在这个没有规则的战场，还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偷看到规则，才是真正地作茧自缚~浪费了这个游戏呢……」
「咳、咳嗯！」
一声熟悉的咳嗽响起，打断了胡迭谷对辩论的深情告白。
鱼迩转过头去，才看到叶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准备室里走了出来，回到了自己背后。
「不……唔咳、咳咳咳！……不要趁人不在，就乱给别人家新生、灌输你奇怪的辩论观好吗……胡迭谷……」
「哈哈哈~你自己不也是，一直在试图挣脱『如松如钟』的束缚。这方面我跟你一样呀~只不过你想摆脱的是场上，而我要抛弃的，是场下的繁文缛节罢了~~」
胡迭谷看着叶猫，轻轻挑起了眉梢
「话说回来，怎么样？憋了那么久，总应该找到了什么角度，能够反驳我对自己无辜的证明了吧~？」
「……啊啊、咳呜……放心吧……」
叶猫俯视着靠坐在自己面前的胡迭谷，轻轻握了握拳
「也是时候……该为这整个案子画上句号了……」
——第五章、「×××，然后三辩的总结戛然而止」，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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