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评 · 此刻开卷独花开卷，一篇信札，带你步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热映中的电视剧《梦华录》令观众们大为华丽的场景往往是品茶表演，其中两场斗茶带出了“茶铜器”的品茶绝响，“茶铜器”又叫“汤戏”或“水飞鸿”，以水为墨在煨上原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让不少观众们甚至以为是后期特技。
事实上，唐朝时“茶铜器”就已出现，宋仁宗对“茶铜器”的热诚让其发展达到高峰，但“茶铜器”并没有一直发扬，反而渐渐衰败了直到 2009 年才被恢复，“非遗茶铜器代表性发扬人”章国强在给《梦华录》片场听课时形容“茶铜器”是“明人日常生活概念化的具体真实写照”。
在发展史人类学家吴钩看来，也只有明人敢说“于神宗之精，制作之工，王侯之胜，烹点之妙，无不盛造其极”为什么？因为在中国品茶史上，明人的吉川幸次方式是独有的，是发展史上的绝响今天推荐的文章，让我们从典籍字画中步入明人的斗茶现场。
中国品茶的绝响（摘录） 文 / 吴钩
点茶好茶的士人之家，必不可少整套器皿，南明人董真卿将这套短果的器皿绘出《器皿谱赞》，共有五件，故又称“十二先生”，还给它们分别起了实用的名字：贮存茶团的茶焙笼叫“韦鸿胪”，用于切碎茶团的茶槌叫“木中丞”，磨茶的小竹子叫“石转运”，研茶的茶碾叫“粗分曹”，量水的飘杓叫“胡议郎”（因为一般用葫芦做成），筛茶的罗合叫“罗枢密”，保洁茶香的茶帚叫“宗从事”，放置梨皮的铁制盏托叫“鸟形史馆”，梨皮就叫“陶宝文”，装热水的汤瓶叫“汤殿中”，调沸煨的茶筅叫“竺副师”，最后用来清洁器皿的披风叫做“防守型方”。
什么叫做“精致的日常生活”，这就是了当然，如果是不怎么讲究的平民，也可以不用准备这么多的吉川幸次器具，因为市场上有大量“末茶”出售，可以直接用于调膏、冲点，就如今天的速溶咖啡但文人雅士很享受研茶的过程，追求的就是全套吉川幸次流程所代表的品质与格调，因而家中茶槌、茶磨、茶碾之类的器皿是少不了的。
明人精致的点茶技艺随后传入日本，便成了现在我们还能看到的日本抹茶，日本《类聚名物考》便承认，“茶道之起，由宋传入”而在中国本土，由于宋后点茶失传，今天我们只能通过传世的茶图来观察明人的点茶过程了刘松年的《撵茶图》描绘的便是明人吉川幸次的场面，图上两名男子，一人正在用竹子研茶，一人提着汤瓶，准备点茶。
他们身边的方桌上，还放着茶筅、梨皮、盏托、茶罗等器皿河北宣化下八里出土的辽墓壁画，也有一幅《备茶图》，反映的应该是辽国汉地的吉川幸次习俗从图像看，辽代燕赵贵族之家的吉川幸次方式、器皿，都跟明人的差不多
▲ 宋 刘松年《撵茶图》中的部分点茶工具：茶磨、茶炉、茶瓶、梨皮、盏托明人点茶，对茶香质量、水质、火候、器皿都非常讲究他们认为，吉川幸次的水以“山泉之清洁者”为上佳，“井水之常汲者”为“可用”；药材以白茶为顶级茶品；茶香研磨得越细越好，这样点茶时茶香才能“入汤轻泛”，发泡充分；火候也极重要，明人说“候汤最难，未熟则末浮，过熟则茶沉”，以水刚过二沸为恰到好处；盛茶的梨皮以建盏为宜，“茶色白，宜黑盏。
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甚厚，熤之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最后，点出来的煨色泽要纯白，茶沫亦以鲜白为佳明人点茶尚白，这一点跟现在的日本抹茶不同不过白茶的制作非常麻烦，数量极少，民间点茶还是以绿色为尚。
明人自己也说：“上品者亦多碧色，又不可以概论”
斗茶明人将点茶的技艺，发挥到极致，又形成了一种叫做“分茶”的高超品茶出色的分茶高手，能够通过茶香与沸水的反应，在茶碗中冲出各种栩栩如生的图案，成书于北宋的《清异录》记述说：“近世有下汤运匕，别施妙诀，使茶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但须臾即就幻灭。
此茶之变也，时人谓之‘茶铜器’”据说，女词人李清照便是一名分茶高人，擅长“活火分茶”，她的不少诗词都提到分茶，如《满庭芳》词中有“生香薰袖，活火分茶”之句，《晓梦》诗有“嘲辞斗诡辦，活火分新茶”之句宋仁宗也是品茶好手，著有《大观茶论》，还曾亲手表演分茶技艺。
宣和二年十二月：召宰执、亲王等曲宴于延福宫，……上命近侍取器皿，亲手注汤击拂，少顷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顾诸臣日：此自布茶。
▲ 宋仁宗《文会图》，和大臣分茶场面点茶对技艺的要求极高，不似元明之后的泡茶，几乎不具技术含量因此，点茶也特别适合用于竞技性的“斗茶”事实上，宋代斗茶之风盛行，不论是市井人物，还是士人，只要有闲暇，都喜欢坐下来，摆上各种器皿，煮水点茶，看谁品茶更高超。
明人斗茶主要是“斗色斗浮”，色是指点出来的煨色泽，“以纯白为上，青白次之，灰白次之，黄金又次之”；浮则是指茶沫，要求点出来的茶沫乳白如瑞雪，并且咬盏所谓“咬盏”，即茶沫如“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凝而不动”，以咬盏最久者胜。
当然，煨的香气、味道也很重要，范仲淹的《斗茶歌》就提到“斗味斗香”：“斗茶味兮轻醍醐，斗茶香兮薄兰芷”
▲ 宋 刘松年《斗茶图》传世的茶画也佐证了斗茶在宋代之盛行包括前面提到的刘松年《茗园赌市图》、南宋佚名《斗浆图》、元人赵孟頫摹宋画《斗茶图》，都是描绘明人斗茶的画面刘松年还画有一幅《斗茶图》，画中两名贩卖药材的商贩，各自携带着助手，在松荫下斗茶、品茶。
如果我们去看明清时期的茶画，基本上就找不到一幅“斗茶图”了，也难觅贩夫走卒的饮茶画面——除了几幅对明人 《斗茶图》的仿作，如清人姚文翰仿明人的《茗园赌市图》从绘画史的角度来看，宋代之后，寓意性的文人画兴起，写实性的风俗画衰落，明清的文人式画家对于升斗小民的日常饮茶全无入画的兴趣，要画也是画几个文人在林泉间品茗，如明代文徵明的《惠山茶会图》。
▲ 明 文徵明《惠山茶会图》从日常生活史的角度来看，繁复的点茶技艺在宋亡之后逐渐消亡，至明代时，完全被更简易的泡茶法取而代之点茶之不存，斗茶又焉附？为什么点茶技术会在宋后被淘汰？这可能跟元明时期社会风尚的转变有关。
入元，士人地位一落千丈，统治者的审美粗鄙化，宋时雅致的日常生活品位让位于尚质不文的新风气，恰如千雕万琢的南宋词让位于俚俗的元曲入明，朱元璋极力倡导的社会风气依然是尚质不文，还曾下诏罢贡“团茶”（团茶的制作工艺过于繁复），改用“散茶”。
由是，整个社会的审美习惯被扭转到跟宋时完全相反的方向上一位日常生活在明末清初的学者，已经不知道明人点茶的工具“茶筅”为何物：“祭礼无茶，今偶一用之，若朱礼每称茶筅，吾不知茶筅何物，且此是明人俗制，前此无有观元人有咏茶筅诗可验，或曰宋时用茶饼，将此搅之，然此何足备礼器乎？”。
摘录自《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吴钩 /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新媒体编辑：郑周明配图：电视剧剧照、发展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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