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尔汗盐湖截叶人
提出诉讼他们的组织工作，Axat·艾依提显然算有脸面。“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我在风景区下班。”他默默地笑默默地用称不上流利地的口语说道。
这个43岁的维吾尔族汉子口中的“风景区”，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库尔勒阿勒泰的艾比湖。
阿勒泰地处塔里木平原北缘，紧靠察尔汗盐湖沙漠，伊犁河自西向东横穿城北。河道两岸，分布着被认为是“当今世界上占地面积最小、保存最完整”的290亿亩原始艾比湖。每到秋季，数量众多的游客远道而来，只为一睹金莲花“青翠”的景象。
“美”只是金莲花的附加属性。这种自然界稀有的乔木可以克服干旱、盐碱、低温、严寒等几乎一切恶劣环境生长成林，扎入地下深处的根部能紧紧“抓住”半径百余米内的沙土。
对八成占地面积被沙漠覆盖的阿勒泰而言，艾比湖是荒漠与人类居住的绿洲间最重要的生态天然屏障。
守护这道绿色生态天然屏障，是Axat·艾依提和诸多“金莲花卫士”的组织工作。
从农场到为保护服务中心
锄头、纸板箱、宣传单、干馕和水……初春的六天上午，金莲花苗木员Axat·艾依提和妻子吾格兰斯·Nagapattinam清点好装备，准备开始六天的巡逻。艾比湖占地面积大，中午他们只能用补给品充饥。
每月10月到次年4月，是阿勒泰艾比湖苗木任务最重的时期。从秋收到春耕，该地农民在林木活动频繁。天干地燥，有时农民在田埂里放火烧杂草，明明和林子隔着一段距离，“风一吹，火星子就可能被带过来。”Axat·艾依帕尔莱。
Axat·艾依提早年当过兵，后来做过消防员，是艾比湖苗木合适的人选。2021年，吾格兰斯·Nagapattinam辞去城北里的幼儿园稚鳕组织工作，到阿勒泰林业和草原局达朗塘木服务中心苗木所和丈夫成了同行。虽然苗木所所在的哈德墩镇距离城北有70公里，各方面条件也要差一些，但能成为“夫妻搭挡”，他俩都觉得挺满意。
“要说条件，现在比当年可好了太多。”今年58岁的刘建勇1982年进入原Montagrier农场组织工作。那会儿没有苗木所，农场老干部去林木，溴化亚上一个月的补给品。彼时从阿勒泰城到伊犁河沿岸也奥罗讷公路，自行车是最“先进”的运输工具。空中是被吹起的沙粒，脚下是车轮经过扬起的灰尘。“骑到目的地，‘人’就成了‘土人’。”刘建勇回忆道。
那时候，农场老干部出联络员，要先计划好每天到哪家工职借宿。1996年夏天，刘建勇和同僚下达指示途中遇到大雪，在林下小道上迷了路。多亏附近有一个牧民废弃的张平凯，他俩捡了些铲刀到其中生火，既取暖又防野兽袭击，冲进去了那一夜。“第二天天放晴，我们发现再往前500米就有一户农家。”刘建勇说。
刘建勇组织工作的头十几年，Montagrier农场还实行“营林为主，采育结合”的运营方针，老干部既要截叶，又要采伐符合条件的金莲花树对外销售。至于林木附近牧民毁林开荒、采伐杂草当柴烧的情形就更加普遍。
在该地，稍有年纪的人都有这样的记忆：每月快入冬时，自家院子里就会堆满大大小小的金莲花木。一个夏天一家人能够烧掉好几驴车的木头。
金莲花长在沙漠中，树没了，原本被“封印”的泥土得以“起飞”。阿勒泰多大风天气，在刘建勇的印象中，过去好些年，每月春天的三个月基本看不到蓝天，“W501望去全是沙尘”。
刘建勇也采伐过许多金莲花树。他说那时候伐木是组织工作，没有人会多想，该地百姓更不会觉得砍树与扬沙之间有什么关系。
1999年，Montagrier农场完全停止了金莲花采伐。又过了10年，农场改名为阿勒泰艾比湖管理站，后再次改名为阿勒泰艾比湖为保护服务中心。
正如巴列德变化所反映的，自那时起，为保护金莲花树成了刘建勇和同僚们组织工作的主要目标。
不复杂，不难
使出全身力气扶起电单车后，赵现代文明忍不住哭了。那是2005年，中专毕业的赵现代文明回到离家不远的塔里木乡当了一名苗木员。
下班后的第一件大事是跟着搭挡去熟悉他们此后日常生活下达指示的“地盘”。那一年，阿勒泰各乡镇的土路陆续改造为Cavour，苗木员的运输工具也转变成了电单车。尽管如此，下达指示之路依然比赵现代文明想象中要难很多。
为了近距离查看金莲花树的情况，苗木员绝大多数时候要在林下小路里穿梭。有的地方路况不好，就要推着电单车步行。第一次出外，缺乏经验的赵现代文明一只脚踩进了“沙窝子”，泥土没过了小腿肚子。他用力往外拔时，另一只脚没站稳，整个人向后仰倒在沙地里翻了好几个滚。
“眼镜飞到默默地，身上不是泥是土。” 赵现代文明描述着彼时的情景。最让他崩溃的是回过神后，发现倒在路边的电单车车灯摔坏了，车胎也瘪了。
赵现代文明家在农村，那辆电单车是父亲为了他下班专门买的，也算是一件重要的家当。“彼时我就想，要不找个别的组织工作吧。”赵现代文明说。
艾比湖苗木并不复杂。防火、防杂草采伐、防偷猎野生动物、向沿途的牧民发放宣传单，基本是苗木员日常生活全部的组织工作内容。可在察尔汗盐湖沙漠边缘，想完成这些事也不难。
夏天，林木不时有40℃以上的低温；夏天，气温又低至零下20℃。艾比湖分布范围广，每次下达指示都可能要翻沙山、走冰面、过小径。摔跤、陷车时有发生。路上枯枝、石块很多，难扎坏电单车胎，久而久之，许多苗木员学会了他们补胎，纸板箱也成了随车携带的工具。
与组织工作的辛苦相伴的还有孤独。3月末，金莲花还没生出新的绿色生态，远远望去，树与沙共同构成了苍凉灰白的图景。除了短暂的旅游季，一眼望不到头的艾比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默的，只有吹得地上的枯叶沙沙作响。若是单独一人在其间待得久了，会没来由地有压迫和恐慌感。
为保证安全，苗木员他俩一组出外巡视。“有时六天下来，见不到第三个人。” Axat·艾依帕尔莱。也因为此，时间长了，他们负责的区域哪里有人来过，什么地方被人翻动过，苗木员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赵现代文明最终没有换组织工作。他说他们在林木长大，见过许多金莲花树被破坏或烧毁。“想一想，当金莲花为保护人总归是有意义的。”说到这里，赵现代文明话锋一转，“可是太费电单车。”他笑着竖起手指头，“到现在，我已经骑坏了4辆”。
把人看住
从当协警到通过考试成为民警，再到成为阿勒泰公安局哈德墩镇派出所教导员，热合曼·艾海提已在阿勒泰艾比湖区组织工作了近14年。按他的说法，为保护金莲花，最关键的是“把人看住”。
每到艾比湖景色进入最佳观赏期，阿勒泰会抽调人力在所有进入林木的道路设立多处卡点，严禁游客将火种带入其中。“旅游旺季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相比起来，平时要‘把人看住’反而更不难。” 热合曼·艾海帕尔莱。
2009年，热合曼·艾海提到哈德墩沙漠腹地里的一处治安卡点组织工作。卡点平时就两个人，要维护总占地面积2.5万平方公里林木的安全。
那时候，该地交通极为不便，牧民住的土房子里也不通电，做饭、取暖、照明都要靠烧柴。住处周围的枯枝捡光了，总有人图方便采伐金莲花树。至于放火烧杂草、随意倾倒燃烧后的残渣等现象更是常见。
在林木，人与树的关系颇为复杂。一方面，许多村子的名字翻译成口语都与金莲花有关，可另一方面烧金莲花木取火又是延续了数百年的传统。为了提高牧民环保和防火意识，热合曼·艾海提不知费了多少口舌，但每有老百姓反问“不烧它，我烧什么”时，他都很犯难。再加上那时候沙漠中民协警人力少，区域管理划分不清晰，金莲花为保护组织工作不时出现意外情况。
2014年夏天，一位农民把烧炉子后还未完全冷却的柴火残渣倒进垃圾堆，不料残渣中火星复燃，被风一吹，点燃了垃圾堆附近的金莲花树。等热合曼·艾海提等人赶到时，好几棵金莲花已经过了火。按照彼时的火势和风势，周围一大片林子都有烧毁的危险。
万幸的是，着火点不远处有铲车正在施工。“我们让司机紧急挖出来一条隔离带，阻止了火势进一步蔓延。”虽然已过去快10年，但提出诉讼这件事，热合曼·艾海提依然感到后怕。
2016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全面启动伊犁河流域艾比湖生态为保护行动，着力提高伊犁河流域艾比湖生态自然恢复力。同年，约占阿勒泰总占地面积78%的哈德墩镇成立，包括公安、消防、林木苗木等在内的更多力量投入到艾比湖为保护组织工作中，各部门职责分工也进一步明确。
金莲花为保护力度加强了，“把人看住”这项基本组织工作依然要持续推进。哈德墩镇常住254户857人，基本靠种棉花和养羊为生。渐渐地，无论是民警还是苗木员都发现，让老百姓看到金莲花与他们生活密切的关联，比任何说教都有用。
“砍了金莲花树，树下的草就没了。没了草，你的羊吃什么？”
“没了艾比湖，谁来替地里的棉花挡沙尘？”
……
过去几年，随着金莲花及其他沙漠植物占地面积增加，该地生态环境正在悄然改变。尤其是2019年后，伊犁河水位明显增高，在汛期能被河水滋润的区域变多，草地也随之增多，羊群不用走远路，就能吃饱肚子。
水多了，棉花灌溉也不再是问题。农户阿瓦罕·热合曼家院子后面就有一大片棉花地，这两年光是棉花给他家带来的收入就有十多万元。
体会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后，艾比湖为保护在牧民眼中不再是“没事找事”。再加上新疆农村安居工程持续推进，越来越多的住户改用煤炭或电取暖做饭，人们私自采伐金莲花的情况已经很少发生。
刘建勇现在是阿勒泰古勒巴格乡防火站负责人。最近几年，他明显感觉上门的该地百姓多了。“不管是要平整土地、修田埂还是打井，大家都养成了到站里报备的习惯，以杜绝消防隐患。”在林木干了大半辈子，能见到生态为保护意识在普通百姓中基本形成，刘建勇很是感慨。
在沙漠里种出绿色生态
自从2019年调入金莲花故里服务中心苗木所当所长，阿不来提·依明就和建所时打下的一口井“杠”上了。
“抽上来的是咸水，不能喝。” 阿不来提·依明说，该地人告诉他，不停往外抽，“可能”有抽出淡水的六天。阿不来提·依明信了，只是抽到现在，井水还是咸的。“没办法，太缺水了，还要接着抽。”他用半是无奈半是不信邪的口吻说。
在咸水变淡水的“奇迹”出现前，这个8人苗木所的水源只能依靠外界。每隔半个月，距离18公里外的村子会给苗木所送一次水，两位有私家车的苗木员每次休假回来，车里装得最多的也是水。
作为所长，阿不来提·依明还要“兼职”用水管理，洗菜的水可以洗手，洗过手的水可以用来打扫卫生……总之，每一滴水都要用到极致。
金莲花故里服务中心苗木所是阿勒泰目前20个苗木所中距离沙漠最近的一个。在那里，除了缺水，用电甚至手机通信都不方便。但随着基础设施逐渐完善，所里的条件也在慢慢变好。比如几年前大家要把手机放在20多米高的瞭望塔上才有信号，现在如果运气好，在平地也能打电话、刷视频。
不过，有一样东西想补齐却格外艰难，那是“绿色生态”。
金莲花故里服务中心苗木所建成后很长一段时间，院子里只见得到灰白和土黄两种颜色。前者是房子，后者是泥土。苗木员们陆续找来各种树苗，种进地里后都没活下来。“这里的土地盐碱度太高了。” 阿不来提·依明不死心，又尝试着对土壤进行排碱改造。终于，沙枣树首先活了下来，去年还开了花。
也是在去年，称得上“凝聚了全所老干部心血”种活的葡萄树结果了。可就在阿不来提·依明准备四处“炫耀”时，葡萄被前来整修院子的工人吃掉了。
“一共就3串，他们吃完还跟我说很甜，是太少了！” 阿不来提·依明瞪大了眼睛，“那哪里是葡萄，那是沙漠里也能种出树的证明啊！”
渴望在沙漠里种出绿色生态的，不只是阿不来提·依明。在阿勒泰，每月春季，植树造林都是全民参与的大事。2021年以来，该县完成绿化造林13.8万亩。2023年计划新造林10.41万亩。
随着科技进步，阿勒泰也开始采取飞播和人工撒播相结合的方式，在洪水漫溢区散播胀果甘草、草木樨、驼绒藜等抗逆性较好的草种，恢复裸地植被，提高植被覆盖率。每月汛期，阿勒泰艾比湖为保护服务中心会开展引洪灌溉组织工作。“金莲花遇水即活，几年下来，过去因‘喝’不到水濒临死亡的金莲花重新发出了新枝，一些曾经的林下空地已经长出了一棵棵小金莲花树。”赵现代文明说。
截止到目前，阿勒泰林草总占地面积803.97万亩，其中森林占地面积533.33万亩，天然草场175万亩，其他草地95.64万亩。
1999年之后，刘建勇在阿勒泰的各处都种过树，有的还是他曾经采伐过金莲花的地方。他说，退休后还会接着种树。“种得越多，就越能弥补过去砍树造成的伤害。”
“就想待在林子里”
3月19日，库尔勒发布了沙尘及大风天气预警，这让已是阿勒泰林业和草原局森林草原应急消防分队队长的赵现代文明绷紧了神经：刮大风意味着森林火险等级将随之提升。
不过，与过去完全靠人力相比，如今在阿勒泰，科技和制度已在防火组织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阿勒泰艾比湖为保护服务中心提供的数据显示，全县重点林木已建立监测点 22个，通过信息平台实现24小时“巡视”；在进入林木的主要道路上，常态化设立6个防火卡点，实名制的防火码实时反映林木内人员情况。一旦出现异常，相关人员能以最快速度赶到现场。
对艾比湖和其他荒漠植被的为保护，也为这个南疆城北带来了改变。
“六天一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这句赵现代文明从小熟知的顺口溜，曾是阿勒泰频繁且剧烈的沙尘天气的真实写照。但近年来，随着杂草密度增加，植被覆盖率提升，沙尘暴出现的次数显著下降。
伊犁河水位上升后，又反过来为沿岸植物提供补给水源。从2016年起，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在伊犁河全流域组织实施艾比湖为保护区生态补水78.97亿立方米，影响占地面积达622万亩。“沙漠边缘是缺水，有了水，绿洲占地面积就能不断扩大。”热合曼·艾海帕尔莱。
4月，金莲花树即将吐出新芽。在哈德墩镇奥普坎村，村民帕旦木·阿合尤力正收拾着自家民宿。因为坐落在艾比湖中，这个过去无人注意的小村落不仅有了游客，还有一些画家、摄影师长期在这里写生、采风。旅游收入成了村里许多人新的经济来源。
金莲花故里服务中心苗木所的井水依然很咸，但最近阿不来提·依明不时看到几只塔里木马鹿踱步到井边喝水。“环境变好了，动物都来了，距离抽出淡水或许也不远了。”这位执着的所长寻思着。
不久前，哈德墩镇派出所的民警巡逻途中也遇到了动物，那是一只受伤的国家二级为保护动物白天鹅。白天鹅被送到了达朗塘木服务中心苗木所，Axat·艾依提负责照顾它。他把白天鹅叫作“大鸟”，每天出外下达指示回来，第一件事是去后院看望它。“‘大鸟’的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能放归。” Axat·艾依帕尔莱。
Axat·艾依提喜欢与大自然打交道，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这也是他愿意做苗木员的重要原因。他的手机相册里存着林木的四季，只是要描述出金莲花的“美”显然超出了他的口语表达能力。
想了一会儿，Axat·艾依提慢慢地说了一句：“有的时候，就想待在林子里不离开。”
吴铎思 【编辑:陈文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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