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冬天》全文
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锅”(铝锅)白水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
锅在“洋炉子”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
“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
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又是冬天,记得是阴历十一月十六日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划子。S君刚到杭州教书,事先来信说:“我们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
那晚月色真好,现在想起来还像照在身上。本来前一晚上“月当头”,也许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别吧。那时九点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们一只划子。有点风,月光照着软软的水波,当间那一溜儿反光,像新砑的银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
山下偶尔有一两星灯光。S君口占两句诗道:“数星灯光认渔村,淡墨轻描远黛痕。”我们都不大说话,只有均匀的桨声。我渐渐地快睡着了。
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见他在微笑。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还常常通着信,P君听说转变了好几次,前年是在一个特税局里收税了,以后便没有消息。
在台州过了一个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个山城,可以说在一个大谷里。只有一条二里长的大街。别的路上白天简直不见人;晚上一片漆黑,偶尔人家窗户里透出一点灯光,还有走路的拿着火把,但那是少极了。我们住在山脚下。
有的是山上松林里的风声,跟天上一只两只的鸟影。夏末到那里,春初便走,却好像老在过着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并不冷。我们住在楼上,书房临着大路;路上有人说话,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
但因为走的人太少了,间或有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只当远风送来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们是外路人,除上学校去之外,常只在家里坐着。妻也惯了那寂寞,只和我们爷儿们守着。
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并排地挨着她们母子三个;三张脸都带着天真微笑地向着我。
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那时是民国十年,妻刚从家里出来,满自在。现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却还老记得她那微笑的影子。无论怎么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我心上总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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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赏析:
朱自清的文章《冬天》为我们展示了他儿时在寒冷的冬天里和父亲围坐在屋里吃白水煮豆腐,和友人冬夜泛舟西湖以及在寒冷的台州与妻子和睦相处的小团圆情景,为我们带来温暖如春的感情。
《冬天》是一篇抒情散文,题目叫“冬天”,首先是因为记的都是在冬天里发生的事情,同时又借“冬天”来反衬春天般的温暖的人情。
《冬天》一文写了三个冬天的三件事:第一个冬天,父亲从“小洋锅”里夹热豆腐给孩子们吃,让“大家暖和些”;
第二个冬天,“我”与挚友月夜共游西湖;第三个冬天,一家四口住在台州山脚下,一回“我”上街回来,看见妻和两个孩子并排地在楼下厨房大方窗口挨着,三张脸都带着天真的微笑,似乎台州空空,只有一家四人。
结尾写道:“无论怎么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我心上总是温暖的。”这“温暖”两字便是这篇散文的“眼”。
三个原各不相关联的生活片断,借这个“眼”全联系起来了。父之怜、友之谊、妻之爱,全都是“温暖”的。文章能打动人心,可以说全赖于这文眼的安设。
参考资料来源:百度百科-冬天 (朱自清散文)
朱自清散文好词好句有哪些?
时间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温柔的手,在你一出神一恍惚之间,物走星移。下面一起来看看朱自清散文好词好句有哪些。 1、 好词:滴水成冰、瑞雪纷飞、冰封雪盖、漫天飞雪、雪虐风饕、朔风凛冽、寒气逼人、雪上加霜、阳春白雪、冬日夏云等。 2、 好句: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 3、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分;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分;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分。但是,聪明的,你通知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4、 过来的日子如轻烟,被和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 5、 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响,也没有影子。 6、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事也交了卸,真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父亲奔丧回家。 以上就是给各位带来的关于朱自清散文好词好句有哪些的全部内容了。朱自清散文
背 影 ·朱自清·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有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 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 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籍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 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到北京 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 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 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贴;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 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 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 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 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 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 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直是白 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 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桔子去。你就在 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 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 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 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 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 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 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 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 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 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 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 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 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 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 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 了一封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 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 黑布马褂的北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1925年10月在北京 谈抽烟 ·朱自清· 有人说,“抽烟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吃点口香糖,甜甜的,倒不错。”不用 说,你知道这准是外行。口香糖也许不错,可是喜欢的怕是女人孩子居多;男人 很少赏识这种玩意儿的;除非在美国,那儿怕有些个例外。一块口香糖得嘴嚼老 半天,还是嚼不完,凭你怎么斯文,那朵颐的样子,总遮掩不住,总有点儿不雅 相。这其实不像抽烟,倒像衔橄榄。你见过衔橄榄的人?腮帮子上凸出一块,嘴 里不时地滋儿滋儿的。抽烟可用不着这么费劲;烟卷儿尤其省事,随便一刁上, 悠然的就吸起来,谁也不来注意你。抽烟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勉强说,也许有点 儿苦吧。但抽烟的不稀罕那“苦”而稀罕那“有点儿”。他的嘴太闷了,或者太 闲了,就要这么点儿来凑个热闹,让他觉得嘴还是他的。嚼一块口香糖可就太多, 甜甜的,够多腻味;而且有了糖也许便忘记了“我”。 抽烟其实是个玩意儿。就说抽卷烟吧,你打开匣子或罐子,抽出烟来,在桌 上顿几下,衔上,擦洋火,点上。这其间每一个动作都带股劲儿,像做戏一般。 自已也许不觉得,但到没有烟抽的时候,便觉得了。那时候你必然闲得无聊;特 别是两只手,简直没放处。再说那吐出的烟,袅袅地缭绕着,也够你一回两回地 捉摸;它可以领你走到顶远的地方去。——即便在百忙当中,也可以让你轻松一 忽儿。所以老于抽烟的人,一刁上烟,真能悠然遐想。他霎时间是个自由自在的 身子,无论他是靠在沙发上的绅士,还是蹲在台阶上的瓦匠。有时候他还能够刁 着烟和人说闲话;自然有些含含糊糊的,但是可喜的是那满不在乎的神气。这些 大概也算是游戏三味吧。 好些人抽烟,为的有个伴儿。譬如说一个人单身住在北平,和朋友在一块儿, 倒是有说有笑的,回家来,空屋子像水一样。这时候他可以摸出一支烟抽起来, 借点儿暖气。黄昏来了,屋子时的东西只剩些轮廓,暂时懒得开灯,也可以点上 一支烟,看烟头上的火一闪一闪的,像亲密的低语,只有自已听得出。要是生气, 也不妨迁怒一下,使劲儿吸他十来口。客来了,若你倦了说不得话,或者找不出 可说的,干坐着岂不着急?这时候最好拈起一支烟将嘴堵上等你对面的人。若是 他也这么办,便尽时间在烟子里爬过去。各人抓着一个新伴儿,大可以盘桓一会 的。 从前抽水烟旱烟,不过一种不伤大雅的嗜好,现在抽烟却成了派头。抽烟卷 儿指头黄了,由它去了。用烟嘴不独麻烦,也小气,又跟烟隔得那么老远的。今 儿大褂上一个窟窿,明儿坎肩上一个,由他去。一支烟里的尼古丁可以毒死一个 小麻雀,也由它去。总之,蹩蹩扭扭的,其实也还是个“满不在乎”罢了。烟有 好有坏,味有浓有淡,能够辨味的是内行,不择烟而抽的是大方之家。 春 ·朱自清·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 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 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 草软绵绵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 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 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 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 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巢安在 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轻风 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 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儿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 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 石桥边,有撑着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 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也都赶 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儿去。 “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他领着我们上前去。 冬 天 ·朱自清· 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 象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 洋炉子”(煤没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 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在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 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 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 太高了,总还是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 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 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又是冬天,记得是阴历十一月十六晚 上,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划子。S君刚到杭州教书, 事先来信说:“我们要游西湖, 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现在想起来还象照在身上。本来前一晚是“月当头 ”;也许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别吧。那时九点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们一只划子。 有点风,月光照着软软的水波;当间那一溜儿反光,象新砑的银子。湖上的山只剩了 淡淡的影子。山下偶尔有一两星灯火。 S君口占两句诗道:“数星灯火认渔村,淡墨 轻描远黛痕。”我们都不大说话,只有均匀的桨声。我渐渐地快睡着了。 P君“喂” 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见他在微笑。船夫问要不要上净寺去;是阿弥陀佛生日,那 边蛮热闹的。到了寺里,殿上灯烛辉煌,满是佛婆念佛的声音,好象醒了一场梦。这 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S君还常常通着信,P君听说转变了好几次, 前年是在一个特 税局里收特税了,以后便没有消息。 在台州过了一个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个山城,可以说在一个大谷里。只有 一条二里长的大街。别的路上白天简直不大见人;晚上一片漆黑。偶尔人家窗户里透 出一点灯光,还有走路的拿着的火把;但那是少极了。我们住在山脚下。有的是山上 松林里的风声,跟天上一只两只的鸟影。夏末到那里,春初便走,却好象老在过着冬 天似的;可是即便冬天也并不冷。我们住在楼上,书房临着大路;路上有人说话,可 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但因为走路的人太少了,间或有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还只当远 风送来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们是外路人,除上学校去之外,常只在家里坐着。妻 也惯了那寂寞,只和我们爷儿们守着。外边虽老是冬天,家里却老是春天。有一回我 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并排地挨着她们母子三个;三张脸都 带着天真微笑地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 四人。那时是民国十年,妻刚从家里出来,满自在。现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却还老 记着她那微笑的影子。 无论怎么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我心上总是温暖的。 荷 塘 月 色 ·朱自清· 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今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在这 满月的光里,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墙外马路上孩子们的欢笑, 已经听不见了;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 门出去。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 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 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 还是淡淡的。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 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 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 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 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 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 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 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的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风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 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 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 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是画 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都是树,而杨柳最多。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 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段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树色一例是阴阴的, 乍看像一团烟雾;但杨柳的丰姿,便在烟雾里也辨得出。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 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彩的,是渴睡人的眼。这 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的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采莲是江南的旧俗,似乎很早就有,而六朝时为盛, 从诗歌里可以约略知道。采莲的是少年的女子,她们是荡着小船,唱着艳歌去的。采 莲人不用说很多,还有看采莲的人。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梁 元帝《采莲赋》里说得好: 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话:[益鸟]首徐回,兼传羽 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 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 而敛裾。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今晚若有采莲人,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 不行的。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 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妻已睡熟好久了。 1927年7月北京清华园 绿 ·朱自清· 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 梅雨潭是一个瀑布潭。仙瀑有三个瀑布,梅雨瀑最低。走到山边,便听见花花花 花的声音;抬起头,镶在两条湿湿的黑边儿里的,一带白而发亮的水便呈现于眼前了。 我们先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对着那条瀑布;坐在亭边,不必仰头,便可见它的全体了。 亭下深深的便是梅雨潭。这个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上下都空空儿的;仿佛一 只苍鹰展着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是山,像半个环儿拥着;人如在井底了。这 是一个秋季的薄阴的天气。微微的云在我们顶上流着;岩面与草丛都从润湿中透出几 分油油的绿意。而瀑布也似乎分外的响了。那瀑布从上面冲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的 几绺;不复是一幅整齐而平滑的布。岩上有许多棱角;瀑流经过时,作急剧的撞击, 便飞花碎玉般乱溅着了。那溅着的水花,晶莹而多芒;远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 微雨似的纷纷落着。据说,这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觉得像杨花,格外确切 些。轻风起来时,点点随风飘散,那更是杨花了。--这时偶然有几点送入我们温暖 的怀里,便倏的钻了进去,再也寻它不着。 梅雨潭闪闪的绿色招引着我们;我们开始追捉她那离合的神光了。揪着草,攀着 乱石,小心探身下去,又鞠躬过了一个石穹门,便到了汪汪一碧的潭边了。瀑布在襟 袖之间;但我的心中已没有瀑布了。我的心随潭水的绿而摇荡。那醉人的绿呀,仿佛 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满是奇异的绿呀。我想张开两臂抱住她;但这是怎样一个 妄想呀。--站在水边,望到那面,居然觉着有些远呢!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 实可爱。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的处 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 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她又不杂些儿法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 --但你却看不透她!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指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 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重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 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可爱的,我将什么 来比拟你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大约潭是很深的、故能蕴蓄着这样奇异的绿;仿佛 蔚蓝的天融了一块在里面似的,这才这般的鲜润呀。--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你 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你以为眼,我将赠给 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着你,抚摩 着你,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着她了。我送你一个名字, 我从此叫你“女儿绿”,好么? 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不禁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 2月8日,温州作 ----朱自清,冰心散文
朱自清《春》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长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绵软软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世衡闭的气息,混着青草味,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拦祥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子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乡下去,小路上,石桥边,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还有地里工作的农夫,披着蓑,戴着笠的。他们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天上风筝渐渐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他们也赶趟搜裂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他领着我们上前去。其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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