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以错过(儒林外史人物形象分析)儒林外史鲍文卿情节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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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吴敬梓(1701~1754年),字敏轩,一字文木,号粒民(,清代小说家,汉族,安徽全椒人。吴敬梓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散文和史学研究著作,有《文木山房诗文集》十二卷,今存四卷。不过,确立他在中国文学史上的杰出地位的,是他创作的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他一生经历了清朝康熙帝、雍正帝、乾隆帝三代。当时,出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社会呈现了某种程度的繁荣,但,这也不过是即将崩溃的中国封建社会的回光返照,表面的繁荣掩盖不了大厦将倾的事实。雍正帝、乾隆帝年间,清朝统治者在逐渐镇压武装起义的同时,也采用大兴文字狱,设博学宏词科以作诱饵;考八股、开科举以牢笼士人,提倡理学以统治思想等方法来对付知识分子。其中,以科举制度危害最深、影响最广,使许多知识分子堕入追求利禄的圈套,成为愚昧无知、卑鄙无耻的市侩。吴敬梓看透了这种黑暗的政治和腐朽的社会风气,所以他反对八股文,反对科举制度,不愿参加博学宏词科的考试,憎恶士子们醉心制艺,热衷功名利禄的习尚。他把这些观点反映在他的《儒林外史》里。他以讽刺的手法,对这些丑恶的事物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有力的批判,显示出他的民主主义的思想色彩。

【内容概述】

文体:现实主义的章回体长篇讽刺小说

主要内容:

元朝末年,少年王冕,因家境贫寒,他从小替人放牛,聪明颖悟,勤奋好学,他画的荷花惟妙惟肖,呼之欲出,并且他博览群书,才华横溢。他不愿意接交朋友,更不愿意求取功名利禄。县令登门拜访,他躲避不见;朱元璋授他“咨议参军”的职务,他也不接受,心甘情愿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明宪宗成化末年,有一位教书先生周进,60多岁了,却连秀才也未考上。一天,他与姐夫来到省城,走进了贡院。他触景生情,悲痛不已,一头撞在了号板上,不省人事,被救醒后,哭得口中鲜血直流。几个商人见他很是堪怜,于是凑了二百两银子替他捐了个监生。他马上就向众人磕头,说:“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不久,周进凭着监生的资格竟考中了举人。顷刻之间,亲朋满座,连他教过书的学堂居然也供奉起了“周太老爷”的“长生牌”。过了几年,他又中了进士,升为御史,被指派为广东学道。在广州,周进发现了范进。为了照顾这个54岁的老童生,他将范进取为秀才。过后不久,范进又去应考,中了举人。他高兴得发了疯。好在他的老丈人胡屠户给了他一耳光,才打醒了他。转眼功夫,范进时来运转,不仅有了钱、米、房子,而且奴仆、丫环也有了。范进母亲见此欢喜得一下子胸口接不上气,竟一命归了西天。后来,范进入京拜见周进,由周进荐引而中了进士,被任为山东学道。范进虽然凭着八股文发达了,但他所熟知的不过是四书五经。当别人提起北宋文豪苏轼的时候,他却以为是明朝的秀才,闹出了天大的笑话。

进士王惠被任命为南昌知府,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了解当地有什么特产,各种案件中有什么地方可以通融;接着定做了一把头号的库戥,将衙门中的六房书办统统传齐,问明了各项差事的余利,让大家将钱财归公。从此,衙门内整天是一片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衙役和百姓一个个被打得魂飞魄散,睡梦中都战战兢兢。而他本人的信条却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朝廷考察他的政绩时,竟一致认为他是“江西的第一能员”。

高要县知县汤奉,为了表示自己为政清廉,对朝廷各项法令严加执行。朝廷有禁杀耕牛的禁令,汤奉不问因由,竟然将做牛肉生意的回民老师父活活枷死,闹得群众义愤填膺,鸣锣罢市。事发后。按察司不仅没有处罚汤奉,反而将受害的回民问成“奸发挟制官府,依律枷责”之罪。如此“清廉”的知县,一年下来居然也搜刮了八千两银子。举人出身的张静斋,是南海一霸。他勾通官府,巧取豪夺。为了霸占寺庙的田产,他唆使七八个流氓,诬陷和尚与妇女通奸,让和尚不明不白地吃了官司。

高要县的监生严致和是守财奴。他吝啬成性,家中米烂粮仓,牛马成行,可在平时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临死时还因为灯盏里多点了一根灯草,迟迟不肯断气。

他的哥哥贡生严致中,更是横行乡里的恶棍。他强圈了邻居王小二的猪,还打断了王小二哥哥的腿。他四处讹诈,没有借给别人银子,却硬要人家偿付利息;他把云片糕说成是贵重药物,恐吓船家,赖掉了几文船钱。严监生死后,他以哥哥身份,逼着弟媳过继他的二儿子为儿子,谋夺兄弟家产,还声称这是“礼义名分,我们乡绅人家,这些大礼,却是差错不得的”。

温州府的乐清县有一农家子弟叫匡超人,他本来朴实敦厚。为了赡养父母,他外出做小买卖,流落杭州。后来遇上了选印八股文的马二先生。马二先生赠给他十两银子,劝他读书上进。匡超人回家后,一面做小买卖,一面用功读八股文,很快他就得到了李知县的赏识,被提拔考上了秀才。不料知县出了事,为避免被牵累,他逃到到杭州。在这里,他结识了冒充名士的头巾店老板景兰江和衙门里当吏员的潘三爷,学会了代人应考、包揽讼词的本领。又因马二先生的关系,他成了八股文的“选家”,并吹嘘印出了95本八股文选本,人人争着购买,五省读书的人,家家都在书案上供着“先儒匡子之神位”。为了巴结权贵,他抛妻弃子去做了恩师的外甥女婿,他的妻子在贫困潦倒中死在家乡。这时,帮助过他的潘三爷入了狱,匡超人怕影响自己的名声和前程,竟同潘三爷断绝了关系,甚至看也不肯去看一下。对曾经帮助过他的马二先生他不仅不感恩图报,还妄加诽谤嘲笑,完全堕落成了出卖灵魂的衣冠禽兽。

年过六十的徽州府穷秀才王玉辉,年年科举,屡试不中,但他却刻守礼教纲常。他的三女婿死了,女儿要殉夫,公婆不肯。他反而劝亲家让女儿殉节。又对女儿说:“我儿,你既如此,这是青史留名的事,我难道反而阻拦你?你就这样做罢。”八天以后,女儿穿着守孝的白色的衣服,绝食而死,他仰天大笑说:“死得好!死得好!”但事过之后,当他女儿的灵牌被送入烈女祠公祭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了伤心。回家看见老妻悲痛,他也心上不忍,离家外出散心。一路上,他悲悼女儿,凄凄惶惶,到了苏州虎丘,见船上一个少年穿白的妇人,竟一下想起了穿着孝服殉夫的女儿,心里哽咽,那热泪直滚下来。

儒林堕落了,社会更加腐败。看来,要寻找不受科举八股影响的“奇人”,只能抛开儒林,放眼于市井小民之中了。

那知市井中间,真的出了几个奇人。

一个是会写字的。这人姓季,名遐年,自小无家无业,总在这些寺院里安身。他的字写的最好,却又不肯学古人的法帖。他性格乖张,但凡人要请他写字他要斋戒一日,亲自磨一天的墨,要等他情愿,他才高兴。他若不情愿时,任你王侯将相,大捧的银子送他,他正眼儿也不看。他又不修边幅,穿着一件稀烂的直裰,靶着一双破不过的蒲鞋。每日写了字,得了人家的笔资,自家吃了饭,剩下的钱就不要了,随便不相识的穷人,就送了他。一日大雪天,他的烂鞋踩了朋友家一地的泥,朋友让他换鞋,他居然说我这双鞋就不可以坐在你家?我坐在你家,还要算抬举你。一次,他看见和尚房里摆着一匣子上好的香墨,不管人家是否要写字,拿来就写,当一位有权有势的乡绅要他去写字时,他竟破口大骂“我又不贪你的钱,又不慕你的势,又不借你的光,你敢叫我写起字来!”

又一个是卖火纸筒子的。这人姓王,名太,他自小儿最喜下围棋。王太碰到三四个大老官簇拥着两个人在那里下棋。大家开始很是瞧不起他,但是他们同王太刚下了半盘,就不得不投子认负,众人大惊,就要拉着王太吃酒。王太大笑道:“天下那里还有个快活似杀矢棋的事!我杀过矢棋,心里快活极了,那里还吃的下酒!”说毕,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就去了。

主题思想:

《儒林外史》是一面封建社会的照妖镜。它通过对封建文人、官僚豪绅、市井无赖等各类人物无耻行为的真实生动的描写,深刻地揭露了行将崩溃的封建制度的腐朽性,强烈地抨击了罪恶的科举制度,并涉及了政治制度、伦理道德、社会风气等等,客观上否定了整个封建制度。否定、鞭挞科举制度,谴责官僚集团,揭露封建礼教,同情人民群众,这样一些内容使《儒林外史》成为一部具有进步的民主思想的名著。

《儒林外史》还写了一些下层人民,表现了作者对他们深切的同情和热爱,颂赞他们正义、朴实的高贵品质和非凡的才能。鄙视功名的王冕,真诚善良的伶人鲍文卿,淳朴的农村小生产者卜老爹和牛老爹,便是这类人物的代表。《儒林外史》是我国讽刺文学中的精品,作者擅长运用典型情节,深刻地揭露社会矛盾。语言准确、精炼、形象,具有讽刺效果。

【艺术特色】

一.《儒林外史》的讽刺艺术。

《儒林外史》的讽刺艺术正是体现了鲁迅所说的“讽刺的生命是真实”、“非写实决不能成为所谓讽刺”的精神。小说中许多人物原型、许多人情世态,都是当时社会上司空见惯的。作者加以典型的概括,从而显露出幽默的讽刺锋芒。正如鲁迅在《什么是“讽刺”》中所说的,“它所写的事情是公然的,也是常见的,平时是谁都不以为奇的,而且自然是谁都毫不注意的。不过事情在那时却已经是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而至于可恶。但这么行下来了,习惯了,虽在大庭广众之间,谁也不觉得奇怪;现在给它特别一提,就动人”。取得强烈的讽刺艺术效果,从而更真实地暴露了问题的本质,起着深刻的批判作用。同时,针对不同人物作不同程度、不同方式的讽刺。总之,《儒林外史》运用把相互矛盾的事物放在一起,突出它的不合理的讽刺手法,其讽刺艺术不仅分寸掌握恰当,而且能将矛头直接指向罪恶的社会制度,而不是人身攻击。它体现了现实主义讽刺艺术的高度成就。 

二.《儒林外史》的语言艺术。

《儒林外史》语言特点是准确、洗炼而富于形象性。常以三言两语,使人物“穷形尽相”。如第二回中写夏总甲“两只红眼边,一副锅铁脸,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样,一个自高自大的小土豪形象就活现在面前。吴敬梓学习运用人民群众的口语相当成功,对话中有时引用谚语、歇后语,也能恰切自然。 

三.《儒林外史》的结构艺术。

《儒林外史》的结构,正如鲁迅言“虽云长篇,颇同短制”。全书没有一线到底的人物和情节,而以同一主题贯串全书。有时这一回的主要人物到下一回就退居次要。“事与其来俱起,事与其去俱迄”。这种独特形式主要还是出于作者的艺术构思。全书以反对科举制度为主干,通过这一点,运用自如地安排各类人物和故事,从而达到较广泛地反映社会生活的目的。因此,尽管这种结构形式难免有些松懈,但对它所反映的特定内容来说是和谐的。 

《儒林外史》所达到的高度的思想艺术成就,使它在当时就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晚清谴责小说《官场现形记》等显然是受了《儒林外史》讽刺艺术的影响,并在结构上也有所模仿。我国新文学的伟大作家鲁迅,极其推崇《儒林外史》,他的战斗的文学传统特别在讽刺手法的运用上,和《儒林外史》也有一定的关系。 

【片段精选】

王秀才议立偏房    严监生疾终正寝

  话说众回子因汤知县枷死了老师父,闹将起来,将县衙门围的水泄不通,口口声声只要揪出张静斋来打死。知县大惊,细细在衙门里追问,才晓得是门子泄漏风声;知县道:“我再不对,到底是一县之主,他敢对我怎样!设或闹了进来,看见张世兄,就有些开交不得了。如今须是设法先把张世兄弄出去,离了这个地方才好。”忙唤了几个心腹的衙役进来商议;幸得衙门后身紧靠著北城,几个衙役先溜到城外,用绳子把张、范二位系了出去。换了蓝布衣服、草帽、草鞋,寻一条小路,忙忙如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连夜找路回省城了。 

  这里学师典史,俱出来安民,说了许多好话,众回子渐渐的散了。汤知县把这情由,细细写了个禀帖,禀知按察司。按察司行文书檄了知县。汤奉见了按察司,摘去纱帽,只管磕头;按察司道:“论起来,这件事你汤老爷也太轻率些;枷责就罢了,何必将牛肉堆在枷上?这成何刑法?但此刁风也不可长,我这里少不得捉几个为头的,尽法处置。你且回衙门去办事,凡事须要斟酌些,不可任性。”汤知县又磕头道:“这事是卑职不是;蒙大老爷保全,真乃天地父母之恩,此后知过必改。但大老爷审断明白了,这几个为头的人,还求大老爷发下卑县发落,赏卑职一个脸面。”按察司也应承了。知县叩谢出来,回到高要。 

  过了些时,果然把五个为头的回子判成‘奸民挟制官府,依律枷责。’发来本县发落。知县看了来文,挂出牌去。次日早晨,大摇大摆的出堂,将回子发落了。正要退堂,见两个人进来喊冤,知县叫带上来问。一个叫做王小二,是贡生严大位的紧邻,去年三月内严贡生家一口才生下来的小猪,走到他家去,他慌忙送回严家。严家说,猪到人家,再寻回来,最不利市,逼著出了八钱银子,把小猪就卖给他。这一口猪,在王家已养到一百多斤,不想错走到严家去,严家把猪关了。小二的哥哥王大走到严家讨猪,严贡生说,猪本来是他的,要讨猪,照时值估价,拿几两银子来领了猪去。王大是个穷人,那有银子,就同严家争吵了几句,被严贡生的几个儿子,拿拴门的闩,杆面的杖,打了一个臭死,腿都打折了,睡在家里,所以小二来喊冤。 

  知县喝过一边,带那另一个上来问道:“你叫做甚么名字?”那人是个五六十岁老者,禀道:“小人叫做黄梦统,在乡下住。因去年九月上县来交钱粮,一时短少,央中人向严乡绅借二十两银子,每月三分钱,写借约,送在严府。小的却不曾拿他的银子。走上街来,遇著个乡里的亲眷,他说有几两银子借与小的交个几分数,再下乡去设法,劝小的不要借严家的银子。小的交完钱粮,就同亲戚回家去了。至今已是大半年,想起这事来,问严府取回借约,严乡绅向小的要这几个月的利息钱。小的说:‘并不曾借本,何得有利?’严乡绅说,小的若当时拿回借约,他可把银子借与别人生利;因不曾取约,他将二十两银子也不能动,误了大半年的利钱,该是小的出。小的自知不是,向中人说,情愿买个蹄酒上门去取约;严乡绅执意不肯,把小的驴儿和米同梢袋,都叫人拿了回家,还不发出借据来。这样含冤负屈的事,求大老爷做主!” 

  知县听了,说道:“一个做贡生的人,忝列衣冠;不在乡里间做些好事,只管如此骗人,实在可恶!”便将两张状子都批准。原告在外伺候。早有人把这话报知严贡生,严贡生慌了,自心里想:“这两件事都是实的,倘若审断起来,体面上不好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卷卷行李,一溜烟急走到省城去了。 

  知县准了状子,发房,出了差,来到严家。严贡生已是不在家了,只得去找著严二老官。二老官叫做严大育,字致和,他哥字致中,两人是同胞弟兄,却在两个宅里住。这严致和是个监生,家私豪富,足有十多万银子。严致和见差人来说此事,他是个胆小有钱的人,见哥哥又不在家,不敢轻慢。随即留差人吃了酒饭,拿两千钱打发去了。忙打发小斯去请两位舅爷来商议。他两个阿舅姓王,一个叫王德,是学府禀膳生员;一个叫王仁,是县乐禀膳生员;都做著极兴头的馆,铮铮有名。听见妹丈请,一齐走来。严致和忙把这件事从头告诉一遍:“现今出了差票在此,怎样料理?”王仁笑道:“今兄平日常说同汤公有交情的;怎么这一点事就吓走了?”严致和道:“这话也说不尽;只是家兄而今两脚站开,差人却在我家里吵闹要人,我怎能丢了家里的事,出外去寻他?他也不肯回来。”王仁道:“各家门户,这事究竟也不与你相干。” 

  王德道:“你有所不知,衙门里的差人,因妹丈有碗饭吃;他们做事,只拣有头发的抓,若说不管,他就更要的人紧了。如今有个道理,是‘釜底抽薪’之法;只消请个人去把告状的安抚住了,众人递个拦词,便歇了。谅这也没有多大的事。”王仁道:“不必又去求人,就是我们愚兄弟两个去寻了王小二、黄梦统,到家替他分说开;把猪还给王家,再拿些银子,给他医那打坏了的腿;黄家那借约,查了还他。一天的事,都没有了。” 

  严致和道;“老舅说的也是,只是我家嫂也是个糊涂的人,几个舍侄,就像生狼一般。也不听教训。他怎肯把这猪和借约拿出来?”王德道:“妹丈,这话也说不得了。假如今嫂令侄拗著,你认晦气,再拿出几两银子,折个猪价,给了姓王的;黄家的借约,我们中间人立个字据给他,说寻出作废纸无用。这事才得解决,才得耳根清净。”当下商议已定,一切办得妥当。严二老官连在衙门使费,共用去了十几两银子,官司已了。 

  过了几日,料理了一席酒,请二位舅爷来致谢;两个秀才,拿班作势,在馆里又不肯来。严致和吩咐小斯去说;“奶奶这些时身体不舒服。今日一者请吃酒,二者奶奶要同舅爷们谈谈。”二位听见这话,方才来。严致和即刻迎进厅上。吃过茶,叫小斯进去通知奶奶,丫鬟出来,请二位舅爷。 

  进到房内,抬头看见他妹子王氏,面黄肌瘦,怯生生的。路也走不全,还在那里自己装瓜子、剥粟子、办围碟。见他哥哥进来,放下手边的事过来相见。奶妈抱著妾生的小儿子,年方三岁,带著银项圈,穿著红衣服,来叫舅舅。二位吃了茶,一个丫鬟来说:“赵新娘进来拜舅爷。”二位连忙道:“不劳罢!”坐下说了些家常话,又问妹子的病。总是虚弱,该多用补药。 

  说罢,前厅摆下酒席,让了出去上席;叙些闲话,又提起严致中的话来。王仁笑著向王德道:“大哥!我倒不解他家老大那宗文笔,怎会补起禀来的?”王德道:“这是三十年前的话。那时宗师都是御史出身,本是个员吏出身,知道什么文章!”王仁道:“老大而今越发离奇了我们至亲,一年中也要请他几次,却从不曾见他家一杯酒。想起还是前年出贡竖旗杆,在他家里扰过一席酒。”王德愁著眉道:“那时我不曾去。他为出了一个贡,拉人出贺礼,把总甲地方都派分子,县里狗腿差是不消说,弄了有一二百吊钱。还欠下厨子钱,屠户肉案子上的钱,至今也不肯还。过两个月在家吵一回,成甚么模样!” 

  严致和道:“便是我也不好说。不瞒二位老舅,像我家还有几亩薄田,逐日夫妻四口在家度日,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每当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家兄寸土也无,人口又多,过不得三天,一买就是五斤,还要白煮稀烂。上顿吃完了,下顿又在门口赊鱼。当初分家,也是一样田地,白白都吃穷了。而今端了家里梨花椅子,悄悄开了后门,换肉心包子吃。你说这事如何是好!”二位哈哈大笑。笑罢,说:“只管讲这些混话,误了我们吃酒。快取骰盆来!” 

  当下取骰子送与大舅爷:“我们行状元令。两位舅爷,一人行一个状元令,每人中一回状元,吃一大杯。”两位就中了几回状元,吃了十几杯。却又古怪,那骰子竟像知人事的,严监生一回状元也不曾中,二位拍手大笑。吃到四更尽鼓,跌跌撞撞,扶了回去。 

  自此以后,王氏的病,渐渐的重起来;每日四五个医生用药,都是人参附子,总不见效。看看卧床不起。生儿子的妾在旁侍奉汤药,极其殷勤;看他病势不好,夜晚时,抱了孩子在床脚头坐著哭泣,哭了几回。 

  那一夜道:“我而今只求菩萨把我带了去,保佑大娘子好了罢。”王氏道:“你又疑了!各人的寿数,那个是替得的?”赵氏道:“不是这样说。我死了值得甚么。大娘若有些长短,他爷少不得又娶个大娘。他爷四十多岁,只得这点骨血;再娶个大娘来,各养的各疼。自古说:‘晚娘的拳头,云里的日头。’这孩子料想不能长大,我也是个死数。不如早些替了大娘去,还保得这孩子一命。”王氏听了,也不答应。赵氏含著眼泪,逐日煨药煨粥,寸步不离。一晚,赵氏出去了一会,不见进来;王氏问丫鬟道:“赵家的那里去了?”丫鬟道:“新娘每夜摆个香桌在天井里,哭天求地,他要替奶奶,保佑奶奶就好。今夜看见奶奶病重,所以早些出去拜求。”王氏听了,似信不信。 

  次日晚间,赵氏又哭著讲这些话;王氏道:“何不向你爷说明白,我若死了,就把你扶正,做个填房?”赵氏忙叫请爷进来。把奶奶的话说了。严致和听不得这一声,连三说道:“既然如此,明日清早就要请二位舅爷说定此事,才有凭据。”王氏摇手道:“这个也随你们怎样做去。”严致和就叫人极早去请了舅爷来,看了药方,商量再请名医。说罢,让进房内坐著,严致和把王氏如此这般意思说了,又道:“老舅可亲自问令妹。”两人走到床前,王氏已是不能言语了;把手指著孩子,点了一点头。两位舅爷看了,把脸木丧著,不吭一声。 

  须臾,让到书房里用饭,彼此不提这话。吃罢,又请到一间密屋里,严致和说起王氏病重,掉下泪来道:“令妹自到舍下二十年,真是弟的内助;如今丢了我,怎生是好!前日还向我说,岳父岳母的坟,要修理。他自己积的一点东西,留给二位老舅作个纪念。”因把小斯都叫出去,开了一张厨,拿出两封银子来,每位一百两,递给二位老舅:“休嫌轻意。”二位双手来接。严致和又道:“却是不可多心,将来要备祭桌,破费钱财,都是我这里备齐,请老舅来行礼。明日还拿轿子接两位舅奶奶来,令妹还有些首饰,留为纪念。”交待完毕,仍旧出来坐著。外面有人来访,严致和陪客去了。回来见两位舅爷哭得眼皮红红的。王仁道:“方才同家兄在这里说,舍妹真是女中丈夫,可谓王门有幸;方才这一番话,恐怕老妹丈胸中也没有这样道理,还要恍恍惚惚,疑惑不清,枉为男子。”王德道:“你不知道,你这一位如夫人,关系你家三代;舍妹殁了,你若另娶一人,磨害死了我的外甥,老伯、老伯母在天不安,就是先父母也不安了。”王仁拍著桌子道:“我们念书的人,全在纲常上做了工夫;就是做文章,代孔子说话,也不过是这个理。你若不依,我们就不上门了。”严致和道:“恐怕寒族多话。”两位道:“有我两人作主。但这事须要大做;妹丈,你再出几两银子,明日只做我两人出的;备十几席,将三党亲戚都请来,趁舍妹见你两口子同拜天地祖宗,立为正室。谁人再敢放屁?”严致和又拿出五十两银子来,二位喜形于色去了。 

  过了三日,王德、王仁,果然到严家来,写了几十副帖子,遍请诸亲六眷。择个吉期,亲眷都到齐了,只有隔壁大老爹家五个亲侄子,一个也不到。 

  众人吃过早饭,先到王氏床面前写立王氏遗嘱,两位舅爷王于据、王于依都画了字。严监生戴著方巾,穿著青衫,被了红稠;赵氏穿著大红,戴了赤金冠子,两人双拜了天地,又拜了祖宗。王于依广有才学,又替他做了一篇告祖的文,甚是恳切。告过祖宗,转了下来。两位舅爷叫丫鬟在房里请出两位舅奶奶来。夫妻四个,齐铺铺请妹丈、妹子转在大边,磕下头去,以叙姊妹之礼;众亲眷都分了大小,加上管事的管家、家人媳妇、丫鬟使女,黑压压的几十个人,都来向主人、主母磕头。赵氏又独自走进房内,拜王氏做姊姊,那时王氏已发昏去了。 

  行礼已毕,大听、二厅、书房、内堂屋男客与女客,共摆了二十多桌酒席。吃到三更时分,严监生正在大听陪著客。奶妈慌忙的走了出来说道:“奶奶断气了!”严监生哭著走了进去;只见赵氏扶著床沿,一头撞去,已经哭死了。众人且扶著赵氏,灌开水。撬开牙齿,灌了下去。灌醒了时,披头散发,满地打滚,哭得天昏地暗,连严监生也无可奈何。 

  管家都在厅上,女客都在堂屋候殓,只有两个舅奶奶在房里,乘著人乱,将些衣服,金珠首饰,一掳精空。连赵氏方才戴的赤金冠子,滚在地下,也拾起来藏在怀里。严监生慌忙叫奶妈抱起儿子来。拿一匹麻替他披著。那时衣衾棺椁,都是现成的;入过了殓,天才亮了。灵柩停在第二层中堂内,众人进来参了灵,各自散了。 

  次日送孝布,每家两个。第三日成服,赵氏定要披麻带孝,两位舅爷断然不肯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你们此刻是姊妹了;妹子替姊姊只带一年孝,穿细布孝衫,用白布孝箍。”议礼已定。报丧出去。自此修斋、理七、开丧、出殡,用了四五千两银子,闹了半年,不必细说。 

  赵氏感激两位舅爷入于骨髓;田上收了新米,每家两石、腌冬菜每家也是两石,火腿每家四只,鸡鸭小菜不算。不觉到了除夕,严监生拜过了天地祖宗,收拾一席家宴。严监生同赵氏对坐,奶妈带著儿子坐在底下。吃了几□酒,严监生掉下泪来,指著一张橱里,向赵氏说道:“昨日典□内送来三百两利钱,是你王氏姊姊的私房;每年腊月二十七八日送来,我就交给他,我也不管他在那里用。今年又送这银子来,可怜就没人接了!” 

  赵氏道:“你也别说大娘的银子没用处,我是看见的;想起一年到头,逢时遇节,庵里师姑送盒子,卖花婆换珠翠,弹三弦琵琶的女瞎子不离门,那一个不受他的恩惠?况他又心慈,见那些穷亲戚,自己吃不成,也要给人吃;穿不成的,也要给人穿;这些根子,够做甚么?再有些也完了!倒是两位舅爷,从来不沾他分毫。依我的意思,这银子也不必用掉,到过了年替奶奶大大的做几回好事。剩下来的银子,料想也不多,明年是科举年,就是送给两位舅爷做盘程,也是该的。”严监生听著他说。桌子底下一个猫就趴在他腿上。严监生一脚踢开了,那猫吓的跑到房内去,跳上床头。只听得一声大响,床头上掉下一个东西来,把地板上的酒坛子都打碎了。拿烛去看,原来那瘟猫,把床顶上的板,跳蹋了一块,上面掉下一个大竹篓子来;靠近看,只见一地黑枣子拌在酒里,蔑篓横放著。两个人才扳过来,枣子底下,一封一封,桑皮纸包;打开看时,共五百两银子。严监生叹道:“我说他的银子那里就肯用完了?像这都是历年积聚的,恐怕我有急事好拿出来用的;而今他往那里去了!”一回哭著,叫人扫了地。把那乾枣子装了一盘,同赵氏放在灵前桌上;伏著灵床前,又哭了一场。 

  因此新年不出去拜节,在家哽哽咽咽,不时哭泣;精神颠倒,恍惚不宁。过了灯节后,就叫心口疼痛。初时撑著,每晚算账,直算到三更鼓。后来就渐渐饮食少进,骨瘦如柴,又舍不得银子吃人参。赵氏劝他道:“你心里不自在,这家务事就丢开了罢。”他说道:“我儿子又小,你叫我托那个?我在一日,少不得料理一日!”不想春气渐深,肝木克了脾土,每日只吃两碗粥汤,卧床不起。等到天气和暖,又勉强进些饮食,挣起来家前屋后走走;挨过长夏,立秋以来,病又重了,睡在床上。想著田上要收早稻,打发了管庄的仆人下乡去,又不放心,心里只是急躁。 

  那一日早上吃过药,听著萧萧落叶打得窗子响,自觉得心里虚怯,长叹了一口气,把脸朝床里面睡下。赵氏从房外同两位舅爷进来问病,就辞别了到省城里乡试去。严监生叫丫鬟扶起来,勉强坐著。王德、王仁道:“好几日不曾看妹丈,原来又瘦了些,喜得精神还好。”严监生忙请他坐下,说了些恭喜的话,留在房里吃点心。讲到除夕晚里这一番话,便叫赵氏拿出几封银子来,指著赵氏说道:“这倒是他的意思,说姊姊留下来的一点东西,送给二位老舅添著做恭喜的盘费。我这病势沉重,将来二位回府,不知可否会得著!我死之后,二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著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里的气!”两位接了银子,每位怀里带著两封;谢了又谢,又说了许多安慰宽心的话,作别去了。 

  自此严监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毫无起色。诸亲六眷,都来问候,五个侄子,穿梭的过来陪郎中弄药。到中秋以后,医生都不下药了;把管庄的家人,都从乡里叫了来,病重得一连三天不能说话。晚间挤了一屋子的人,桌上点著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接一声的,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著两个指头;大侄子上前问道:“二叔!你莫不是还有两个亲人不曾见面?”他就把头摇了两三摇。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莫不是还有两笔银子在那里,不曾吩咐明白?”他把两眼睁的溜圆,把头又狠狠的摇了几摇,越发指得紧了。奶妇抱著儿子插口道:“老爷想是因两位舅爷不在跟前,故此惦念?”他听了这话,两眼闭著摇头。那手只是指著不动。赵氏慌忙揩揩眼泪,走近上前道:“老爷!别人都说的不相干,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只因这一句话,有分教:‘争田夺产,又从骨肉起戈矛;继嗣延宗,齐向官司进词讼。’

【艺术鉴赏】

吴敬梓勾勒人物、描摹世态的高明艺术,使鲁迅赞叹不已。鲁迅说吴敬梓笔下的人物,“皆现身纸上,声态并作,如在目前”,“烛幽索隐,物无遁形”。譬如书中写严监生临终时,伸着两个指头不肯断气,直到赵氏上去,把两根灯芯挑掉一根,他才两手垂下,顿时便断了气。写守财奴临终时光景,令人掩卷难忘。其实,这一镜头除了为守财奴画像以外,还可以触发无数的人生感慨。人活着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此感慨之一。对财富的聚敛之心,支撑了严监生的一生,也支撑着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几十年来,他一点一滴,象蚂蚁一样地积攒,才有了“十多万银子”的家私。“日逐夫妻四口在家里度日,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每常小儿子要吃时,在熟切店内买四个钱的哄他就是了。”他病得“饮食不进,骨瘦如柴”,还“舍不得银子吃人参”。灯草挑掉一茎以后,严监生才无憾地离开了人间。一茎灯草固然费不了多少油,但是,重要的是这种节俭持家的精神不能丢,这种精神是无价的。人生难得一知己,此感慨之二。两位侄子提的问题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可是,严监生这时候已经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能力。从严监生的表情看来,他对众人之不能理解两个指头的神秘含义感到非常愤慨。此时此刻,只有赵氏和他心心相印,只有她知道“别人都说的不相干”,问题是出在灯草上。

写严贡生将云片糕说成高级补药,赖了船资,训斥船老大,撒手扬长而去,严贡生的刁钻无耻,令人切齿。可惜当时没有化验的技术,是云片糕还是高级药,反正已经吃在肚里,很难说得清楚。可怜掌舵的“吃的甜甜的”,竟没注意其中含有昂贵的黄连。千不该万不该一时嘴馋,以为“那是老爷剩下不要的”。看来,凡事都不能想当然的。最可恨是船家还一个劲地说是云片糕,难怪严贡生要生气发怒:“还说是云片糕!再说云片糕先打你几个嘴巴!”多亏众人说情,严老大也见好就收,顺风转弯:“既然你众人说,我又喜事匆匆,且放著这奴才,再和他慢慢算帐!不怕他飞上天去!”“骂毕,扬长上了轿,行李和小厮跟著,一哄去了。船家眼睁睁看著他走去了。”那手法竟和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如出一辙:“拔步便走,回头指着郑屠户道:‘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但鲁提辖是见义勇为以后的见机行事,严贡生是厚颜无耻的无赖伎俩。

写范进母丧之中,如何打秋风赴宴,装模作样,不用象牙筷子,要用竹筷。待到范进用筷子夹起一个大虾圆子,张静斋这才放下心来,作者不动声色地写出范进的虚伪。堂堂学道大人,居然不知苏轼为何人,写尽八股之徒之无知可笑。

吴敬梓借这样的描写告诉我们,是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造成了读书人的堕落。作者不是把读者的憎恨引向某个个人,而是把这种憎恨引向那个社会,引向那个八股科举制度。所以,吴敬梓对周进、范进的讽刺中是带着同情和谅解的,是一种含泪的笑。作者写周进发迹,当了学道,去广东主持科考。当他看到穷困潦倒的范进时,便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萌生了提携寒素之心。范进是作者否定的人物,但作品中写范进为人却极老实。在面试的时候,周进问他年龄多大,范进如实回答,说填的是三十多岁,实际是五十四岁。可见其人之老实。这就是所谓“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好人不是绝对的好,坏人也不是绝对的坏。鲁迅说,自从《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其实,《儒林外史》也是一样,把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

读过《儒林外史》的人,都知道范进中举的故事。读过范进故事的人,都忘不了胡屠户这一个角色。作者在范进的身上着墨不多,却腾出大量文字来写这位配角。是不是有点喧宾夺主呢?不是的。作者写胡屠户,正是为了更好地写范进。胡屠户一出场,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范进中了秀才,胡屠户拿了一付大肠和一瓶酒来祝贺他。本来是贺喜来了,可是,胡屠户一见面,就把他的女婿尽情地奚落了一顿:“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给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我积了甚么德,带契你中了个相公,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你看,胡屠户的一张嘴有多厉害。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或许是卖肉和顾客吵架练出来的?他一开口,不是先向女婿贺喜,而是说自己倒运,这倒运的根子就是眼前这位窝囊废的女婿。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傻不傻、尖不尖,百无一能的废物,真是蠢透了。那么,屠户的宝贝千金到底长个什么样呢?小说的第四回,通过一个旁观者,佃户何美之的妻子之口,补充了一段,对范进的妻子、胡屠户的女儿作了一番刻毒的评论:“只有他媳妇儿,是庄南头胡屠户的女儿,一双红镶边的眼睛,一窝子黄头发,那日在这里住,鞋也没有一双,夏天靸着个蒲窝子,歪腿烂脚的,而今弄两件‘尸皮子’穿起来,听见说做了夫人,好不体面!你说,那里看人去!”自然,何美之妻子的这一番话,不但对范进夫人的形象做了很具体的补充,而且反映了范家那种“昔为人所轻,今为人所妒”的根本变化。现在我们回到原先的话题,尽管胡屠户的女儿,那种窝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范进,但胡屠户依然觉得非常委屈:“历年来不知累了我多少!”这门亲事真是太不划算了。胡屠户没有什么文化,说起话来,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粗鲁。然而,他虽是满嘴粗言,却也心直口快,不会拐弯抹角。他虽然出身市井之间,不免带一身的俗气,一副势利面孔,却也没有假道学的酸气。他尽管看不上范进这位穷女婿,不也带了酒肉贺喜来了吗?他骂范进,也不是骂得毫无道理。此时此刻,他实在抑制不住自己对范进的鄙视和不满。直斥他为“现世宝”还不够,又续上“穷鬼”二字。他强词夺理,硬把女婿进学“中了个相公”也记在自己的功劳簿上,说是因为他胡屠户积了甚么德,真是蛮不讲理。而范进听了岳丈大人的训斥,却是“唯唯连声”,连屁也不敢放一个。真是难怪胡屠户看不上他。“烂忠厚没用”,一点也没有说屈了他。奚落完以后,胡屠户又面授机宜,把中了秀才以后的几件注意事项,向“烂忠厚没用”的女婿一一交代了一番:“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面前妆大?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们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也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胡屠户并非“学校中人”,但看来他对学校的规矩倒并不陌生。维护学校规矩的责任感还相当强烈。虽说屠宰这一行在当时也还算不上是什么体面的职业,但看胡屠户的意思,倒也没有什么职业的自卑感。相反,他在女婿面前,神气得很。更何况,他那行事里,多的是正经有脸面的人。比起那些做田的、扒粪的,不知要强多少倍。他凭什么藐视范进呢?当然是他手中的那几个钱。“老人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我女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这不是有钱人的口气吗?现在年轻人可能不明白为什么提到猪油,现在的人知道猪油里胆固醇多,不吃了,我记得小时候,吃饭的时候,有时候就放点猪油,热饭里一化,或者再放点糖,也挺好吃。当时不懂。条件不行。没有现在这样的条件,也不明白那么多。话又说回来,胡屠户的钱自然也有限。女婿中了秀才是不假,但他还是穷鬼一个,秀才而穷,有什么用!

胡屠户的第二次出场就更生动了。上次是范进中了秀才,这次是范进要赴乡试,考举人。科举的道路,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翰林。这是读书人最标准最光荣的道路。这么多的一关一关,最难过的是乡试这一关。几十个取一个,很不容易。乡试要到省城去考,所以范进要去岳丈那里借钱,借路费。范进是一点钱都没有的。谁知盘缠没有借到,反挨了胡屠户的一顿臭骂:“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虾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财,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这一顿臭骂固然在着力地刻画胡屠户的势利,以造成前倨后恭的讽刺效果,但也确实骂得痛快淋漓。平心而论,胡屠户骂得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考了二十多年了,五十四岁了,胡须都考白了,不过是一个秀才。难道还可以再考二十年吗?这么窝囊的人,一棍子压不出一个屁来,他能考上举人,谁会相信?幸运的只是极少数,倘若又名落孙山,这是很可能的,岂不让胡屠户说着?胡屠户是最讲究实际的人,他可不是那种好高骛远、这山望那山高的人。胡屠户这一顿臭骂对范进作了全面的否定,简直是一棍子打死。但胡屠户一激动,一生气,倒也骂出了一点新的内容,那就是他注意到女婿的仪表了。原来范进不但才学是假,而且相貌也很成问题。尖嘴猴腮,想当举人,你配吗?尤其可恶的是,他还要来借盘缠,这不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水里扔吗?当老爷的个个方面大耳,我注意了一下,当大官的确实方脸的居多,娃娃脸没有当大官的。我的一位同学有一次问我:“什么叫娃娃脸?”我对他说:“你就是娃娃脸啊。”

时隔不久,没想到“烂忠厚没用”的“现世宝穷鬼”竟然中了举,有了出头之日,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锣声镗镗地报进村里来,报喜的一茬接着一茬。这天,恰好范进家里没米下锅,范进抱了个下蛋的母鸡,插了个草标,去市场去卖。可怜没人要买。报喜的要人接待,邻居便去市场找范进。范进正在市场上东张西望,看有没有人要买他的鸡。邻居好不容易找到他,告诉他中举了,快回去招待报喜的。范进根本不信,他不理那个邻居,依然抱着那个老母鸡,等买主。邻居再三地说是真的,不是唬你。范进半信不信地跟着邻居回家。到家了,一看,可不是吗,长长的报条上分明写着他中了乡试第几名举人。他将信将疑地读了两遍,方才信是真了。只见人人都在向他笑,都在奉承他。他实在承受不了这巨大兴奋的突然袭击,他疯了!嘴里不停地叨咕:“我中了,我中了!”头发披散着,鞋也掉了一只。我们看着他满身泥水,披头散发的样子,是觉得他可笑,还是觉得他可怜,恐怕是兼而有之吧。这种悲喜剧兼而有之的艺术效果就是作者希望达到的效果。范进疯了,怎么办?怎么这么没福气?大家商量,有人出主意,得请一个范进平时害怕的人去吓他一下,病或许就好了。要找一个范进平时最怕的人,当然他的岳丈是最佳人选了。但是,胡屠户这时却不敢担当这一重任,因为他认为中举当老爷的人都是天上的星星下凡,不能随便,若是打了,菩萨计较起来怎么办?但众人好说歹说,胡屠户也推辞不得,只好按众人说的去做。他上前打了范进一个嘴巴:“畜生,你中了甚么!”这一巴掌打下去不要紧,范进果然也就清醒过来,而胡屠户的巴掌却肿了起来。胡屠户一看女婿一下子变成了老爷,他对范进的态度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烂忠厚没用”、“现世宝穷鬼”这些字眼自然是不能用了,往日那种大大冽冽、呼来喝去的派头自然也要收起来。他一口一个“老爷”,一口一个“贤婿”,叫得好亲,好勤。在胡屠户的眼里,他这位贤婿,不但才学是真,连相貌也大有长进,嘴也不尖了,腮帮子也不象猴子了。他说当年择婿的时候,“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女儿嫁给范进,也不是倒运了,倒是“像有些福气”似的。幸亏让女儿熬到三十多岁才嫁了出去,否则真是把她耽误了。性急吃不了好饭,什么事都不能着急。女婿中举以后,胡屠户在各方面都大有长进。他再也不像一位凶神恶煞。变得那么彬彬有礼,温顺和气。家里用胡屠户送来的几千文钱打发了报录的,范进拜了母亲,又拜谢岳丈。胡屠户再三不安地说:“些须几个钱,不够你赏人”。真是很不好意思。他知道,这几个钱,不会丢在水里。今后一家大小也决不会去喝西北风。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张静斋送了钱来,范进即便包了两锭,还给胡屠户。“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胡屠户爱钱成癖,但是,他理智上又要控制自己,装出慷慨大度,对钱财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他那紧紧攥着银子的手却把他内心的真实的想法暴露无遗。待到贤婿老爷表示不要这区区六两银子,“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往腰里揣。”俗话说,老鼠以为世界上最厉害的动物就是猫了,胡屠户以为世界上最有钱的就是城里的张老爷、周老爷了。他说张、周家里的钱比皇帝家还要多。可见,胡屠户虽然势利,仍不免有点儿天真烂漫。胡屠户还是那么爱钱,但他的语言比早先文明多了,没有先前那些粗言了。他在女婿面前,变得恭敬而畏惧,体贴而和气。一副善良而无害的样子。范进清醒以后,在众人的簇拥下就往家走。胡屠户看女婿的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上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到了家门,胡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胡屠户所说的“回府”,暂时来说,自然是指范进的那几间破草房。但是,这些草房在胡屠户的眼里,已经有了新的意义。它应该叫“范府”了。只有“范府”才能和“老爷”相配。当然,不一会,就有地方的乡绅来送钱送房子。那时的房子大概没有这么贵,一平米一万多元。胡屠户对范进的态度虽然经历了戏剧性的变化,但范进对岳丈大人的态度却一下子变不过来。十多年来,他被胡屠户训惯了,唯唯诺诺,低眉顺眼,让屠户嘲弄、挖苦、骂惯了。现在虽说地位突变,胡屠户已经变得笑容可掬,但范进却依然心有余悸,还端不起举人老爷的架子来。范进由胡屠户“大着胆子打了一下”以后,清醒过来,他“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见丈人在眼前,恐怕又要来骂”,胡屠户赶忙上前解释:“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敢大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来劝你的。”一边是“恐怕又要来骂”,一边是一个劲地说明自己万不得已打了贤婿老爷一个巴掌的苦衷。为此还抬出了“老太太”来作挡箭牌。在早先,这“老太太”前不久还被屠户称作“老不死”的。胡屠户已经变成一头绵羊,可女婿还是把他当作一只老虎。习惯的心理是多么难以改变啊。

虽说胡屠户自认他那个行当里都是正经有脸面的人,可是,遇到真正有脸面的人来了,胡屠户却表现得颇有自知之明。张静斋一来,胡屠户赶忙躲到女儿的屋里去了。他知道自己上不了台盘。他知道屠户登不得大雅之堂。尽管胡屠户在大场合不宜抛头露面,但在平头百姓面前,他又不妨吹一吹:“自从亲家母不幸去世,合城乡绅哪一个不到他家来?就是我主顾张老爷、周老爷在那里司宾,大长日子,坐着无聊,只拉着我说闲话,陪着吃酒吃饭。见了客来又要打躬作揖,累个不了。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耐烦作这些事,欲待躲着些,难道是怕小婿怪?惹绅衿老爷看乔了,说道:‘要至亲做甚么呢?’”明明是看见张老爷、周老爷就赶忙躲到女儿房里或是厨房里,却偏偏要说是人家一个劲地拉着他说闲话。张老爷是胡屠户买肉的大客户,除了买肉,还有什么闲话要聊呢!明明是拉老爷以自重,他却偏不从这个角度去讲,而要大讲他现在“打躬作揖,累个不了”,大讲“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耐烦作这些事”之类的话。我们不要小看了胡屠户的语言技巧,他的表达能力不弱,选择的角度也非常巧妙。

胡屠户无疑是《儒林外史》中一个非常成功的人物典型。如果要在《儒林外史》二百多个人物中选一个最佳配角,那么这个“最佳配角奖”则非他莫属了。正是胡屠户那淋漓尽致的自我表演,体现了范进之流所生活的那个环境的特点。反映了促使范进等人在科举的道路上苦苦攀登、至死不悔的社会根源。

【中考试题】

1、《儒林外史》中,有较多作者本人影子的人物形象是(    )。

A、匡超人  B、杜慎卿  C、杜少卿 D、牛布衣

2、《儒林外史》是我国文学史上一部杰出的现实主义长篇讽刺小说,作者以高妙的艺术手法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表现了深刻的思想内容。请以范进这个典型人物为例略作分析。 

3、我国古典文学宝库中,名著浩如烟海。为了便于记忆,有人编了一首二十八字口诀:东西三水桃花红,官场儒林爱金瓶。三言二拍赞古今,聊斋史书西厢镜。 

  请你说出这二十字诀包括哪些古典文学名著,至少说出其中的十部。 

4、请将下列“一句话评语”和对应的名著连接起来。

  《儒林外史》   历史的长城

  《红楼梦》    龙争虎斗

  《三国演义》   书生现形记

  《诗经》     失去的大观园

  《聊斋志异》   先民的呼声

  《史记》     瓜棚下的怪谈

参考答案:

1、C

2、.以生动的语言,通过对话和细节描写,运用夸张、讽刺手法,刻画了一个深受科举制度毒害的儒生范进的形象,对封建科举制度进行无情的揭露和有力的批判

3、依次为:《东周列国志》《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桃花扇》《红楼梦》《官场现形记》《儒林外史》《金瓶梅》《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今古奇观》《聊斋志异》《史记》《西厢记》《镜花缘》。

4、《儒林外史》——书生现形记 《红楼梦》——失去的大观园 《三国演义》——龙争虎斗 《诗经》——先民的呼声 《聊斋志异》——瓜棚下的怪谈 《史记》——历史的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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