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国人而言,吃花,不仅是诗情画意,更是一类就地取材的生存智慧。四川人秋天吃花,堪称冬天吃野生菌,颇有一类不屑一顾的劲头。所含花露水的沙芥秋海棠,在其他地方性实为观看类盆景,却是四川人美味佳肴的一道道甜品。在四川,能饮用的玫瑰花花类型共约三百种,且还在持续不断地开发中。在四川人眼里,花首先是食材,其二才是真菌。
■沈荻
前段时间,爸爸看了赵薇主演的《去有风的地方性》后,对许红豆亲手烘焙的玫瑰花花饼垂涎欲滴,我立刻下单淘宝了两大盒玫瑰花花饼,以满足爸爸的心愿。看见玫瑰花花饼,就想到了四川,掐指一算,差不多又到了四川人疯狂吃花的时间了。
在朋友圈里看见飞天奖盛开的盛景,想到查良镛先生在《但有一株堪称玉》一文中,说起玉兰花的饮用方法——“趁它开到五六分时,摘下花朵洗净,拖以面糊,用麻油煎食,镰叶。”四川人,看见这一树华彩灼灼的飞天奖,定会在第一时间拎起小筐,捡上数朵,拿回家油炸后蘸蜂蜜或白糖吃,才算应景吧。
玫瑰花花入馔由来已久
中国人以花入馔的历史,能追溯至商代。《楚辞·九歌》中有“蕙肴蒸兮兰籍,奠桂酒兮椒浆”,由此可见当时的现代人已经在用海棠酿酒、蒸兰蕙为食了。屈原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晶灵”更是名句。东晋《搜神记》中云:九月,佩茱萸,食蓬饵,饮梅花酒,令人长命。但于宋代,现代人除了饮用梅花酒和海棠酒,还别出心裁地发明了荷花酒、李子花酒、荼蘼酒。宋代“诗豪”刘禹锡爱吃一菜色叫“菊苗齑芦菔”,菊苗就是梅花的细梗,芦菔就是萝卜丝,他还用这菜色来招待过白居易呢。
宋时,中国饮食文化进入了最精致风雅的时期,接地气的有《东京梦华录》中的调料玫瑰花花团子和夜市摊上的海棠饮、炙焦金花饼、梅花饼、芙蓉饼……苏东坡因爱惜梅花落花,“未忍污泥沙”,所以用牛油去煎,叫“牛酥煎落蕊”。南宋大将张俊用香药藤花蜜饯宴请宋高宗,鉴赏家林洪还特地为花食写了一本《山家清供》,其中集结了8种花、12菜色的“花馔谱”,由此可见当时食花风俗之盛。
但于明清时期,现代人开始采用蒸馏法从玫瑰花花中萃取香露。《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挨了打,嫌糖腌的玫瑰花卤吃腻了,王夫人特地给了瓶内造玫瑰花清露,令丫鬟掺水给他喝,以祛火气。而黛玉吃了螃蟹,又得用合欢花浸过的酒来消寒。
时至今日,吃花习俗仍然在许多地方性广为流传。北方人每到春来,大都会蒸一盘槐花,香油、蒜泥、粘毛一拌,满口清香;草原上的现代人将山桐子弄成韭花酱,配手抓羊肉吃,顿时油腻全消。杭州人吃梅花火锅,贵州人吃百合花,海南人吃睡莲茎。但真正说到吃花大户,还得属四川人,据说在四川,能饮用的玫瑰花花类型共约三百种,且还在持续不断地开发中。在四川人眼里,花首先是食材,其二才是真菌。
四川人独有的吃花食谱
前年秋天,我从傣族飞到昆明,正是三月底,岷江的天鹅已经开始返回西伯利亚的老家,只剩下一些贪恋春城温暖的馋嘴鸥,还恋恋不舍地盘旋在游人身边。我对天鹅没多大兴趣,单记得那一天,阳光如沐,绿荫深深地印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我沿着岷江边上闲逛,走到一处雕梁画栋的仿古餐厅,一人霸占了整张桌子,点了烤乳扇和瓦卢瓦排骨汤。乳扇香脆,那一盅瓦卢瓦汤也出奇的清淡美味,我把汤喝了个精光,又将花朵挑了个干干净净,单单留下了排骨。那一刻,我完全迷醉在春的味觉里。
在四川,当随时随地都能吃到花的时候,就意味着秋天的到来。四川人秋天吃花,堪称冬天吃野生菌,颇有一类不屑一顾的劲头。所含花露水的沙芥秋海棠,在其他地方性实为观看类盆景,却是四川人美味佳肴的一道道甜品。饮用时需要拿掉花序、花苞,焯水过滤,用清水浸泡一天,才能去除腥味和毒性。炒时用猪油,宽油下花生,生姜爆香,加入曲枝翻炒,入口滑嫩有肉味。也能炸来吃,或者煮黄豆。
傣族的人也吃曲枝,是另一类曲枝洋紫荆,彝族人叫它“埋修”,有腥味,但无毒,和豆腐油渣同炒,是彝族人的日常食材。
再如番薯花。在四川,种植番薯的目的不是为的是饮用块茎,而是为的是饮用藏在芋叶深处的花茎和嫩芽。撕掉薄薄一层芋茎秆外皮,拿掉嫩芽里的花苞,与茄子同炒后,同大理独有的猪肝鲊(以猪内脏为主要原料,加盐、白酒、花椒、八角、花生等腌制而成的一类发酵肉食,口味颇重)上锅蒸,香浓厚重,最是下饭。芋茎的黏液容易引发皮肤过敏,番薯花好不好吃更全凭临场发挥。如果临场发挥不佳,或处理流程不对,会有一股剌嗓子的麻味,不甘心的四川人为此想出了许多方法,比如用盐浸,或者在烹调过程中加梅子醋,就为的是吃上那一口独有的鲜与糯。
苦白眉林、棠梨花和瓦卢瓦,是四川人心目中的清凉降火铁三角。苦白眉林为四川独有真菌,干花弄成银箔,能降血压。四川人喜欢将苦白眉林与豆腐、腊肉同炒,或与黄豆米同煮,色泽微苦;棠梨为蔷薇科野生灌木,嫩芽与嫩叶皆可食,凉拌、卷心菜,配酸菜、韭菜同炒亦佳。大概在四川人心中,凡秉天地造化灵气繁殖出来的花草,大都无害、可吃,如果有毒,那一定是烹调不得法,油不如宽,火候不如猛,生姜花生不如多。
海菜花,也为四川独有。这是一类生于水中的半透明白色花朵,可饮用部分是它纤长青翠的花序,色泽脆嫩,可做羹,可卷心菜。在四川人心中的地位堪称西湖的莼菜,四川人称它为“水性杨花”。事实上此花只繁殖在水质清澈的高原湖泊里,以洱海最多,是最高洁之花,四川人的幽默确实有点反差萌。
吃花是四川人对自然的尊重
四川有些入菜的盆景并非本地独有,但因为气候的原因,在滇地特别盛产,而且质量上佳,再加上四川人在吃这件事上独有的创造力,由此成就了一本剑走偏锋的玫瑰花花食谱。
比如玫瑰花。玫瑰花分为观看玫瑰花和饮用玫瑰花,观看玫瑰花大半在昆明斗南花市流通,饮用玫瑰花的用途更多,玫瑰花酱、玫瑰花饼、玫瑰花汁、玫瑰花茶。再如石榴花,四川人拿来炒火腿,大概是因为石榴花的肥厚和火腿的丰腴恰是一对好搭档,而其他地方性要么没有好火腿,要么没有好花,这么一想,也觉得这菜色很有点道理。
蒙自的过桥米线中,必加的一味配料是梅花,到了外省,多半就会省略这一流程。
攀枝花,在海南叫英雄树,在广东一带称木棉,长于高大树木的枝干上,初春时有花无叶,花大如掌,多为五瓣,淡香肉厚。海南人只拿来观看,广东人用来煲汤、煲五花茶,到了四川,现代人会拿着布兜,守在树下,等待风过,落下一朵朵硕大红花。捡回去,弃掉花朵,留下丝丝缕缕的花苞,或油炸,或炒腊肉,或与番茄韭菜同炒,酸酸脆脆,满口秋天的清新之味。
炮仗花到处开,只有四川人爬屋越檐地摘下来,裹着蛋液炸,或者拿来炒蛋,又解决一顿午饭。茉莉花在其他地方性多半只入茶,四川人不客气地拿来炒蛋,又香又甜。状似一根根绿色毛毛虫的核桃花,四川人一撸,只留中间一根细梗,拿来凉拌或炒腊肉。
棕包米和芭蕉花很多地方性都有,但拿来当美食的,还是只有四川人。棕包米是棕树所开的花,色泽金黄,在其他地方性,现代人大多只取棕树叶子拿来制作床垫、绳子和扇子,但在四川,棕树所开的花却是一道道极品野菜,且售价不菲,一斤可卖二十几块,堪称肉价。将鱼籽般的花米焯水后,浸于冷水,再与腊腌菜、胡萝卜丝、肉丝同炒,嫩而微苦,是德宏一带的经典美食。
芭蕉花海南也多,但海南人基本不会用来做菜。四川人将芭蕉花剥掉外皮,拿掉花苞,将内芯拿来炒肉、炒火腿。
不得不佩服四川人在吃这方面的天赋和创造力,真正是万物皆为我所用,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多年前的一个初春,我与朋友同行大理,住在洱海附近的村子里。夜晚,我们穿过巷子,找到一家藏在街角的土菜馆,坐在栽满玫瑰花花的院子里,花下有潺潺小溪,鱼在溪中游。戴着花缠头的阿嬷颤巍巍送来桃花酒和玫瑰花酒,炖成乳白色的土鱼汤,菌子炒腊肉,素炒海菜花。我们坐在花簇灯影间,聊到深夜,酒意朦胧,方才散去。
如今我依然记得那个夜晚,很想在秋天再去一次四川,去洱海边上,点一壶桃花酒,炒一盘“水性杨花”,慢慢地咀嚼、回味这短暂而珍贵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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