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选择做个助人为乐。”
“没错该死了五年，五年后又五年，五年后又五年……”
你也许没看完《喜剧之王》，但也一定对那些对白脍炙人口三十年前，《喜剧之王》在澳门公映，乘势问鼎金马奖7项奖，正式成为了当年的澳门电影电影票房亚军，给当时强势反弹逼人的澳门电影，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郭富城和郭富城在天台下正面交锋的名戏码，也从此正式成为澳门电影史的经典之作。
多年来，那些对白被人们反复吞咽，未曾显得落伍〓 制片人杜琪峰自述，“五年后又五年”的创意设计出自于执导郭富城本周，4K复原版的《喜剧之王》在澳门正式安可上周四一些，该版的激光唱片也早已由标准珍藏公司全球发行三十年后，《喜剧之王》的经典之作地位反而越发巩固。
在很多人心目中，它是武打片当仁不让的第一2002年《喜剧之王》公映之时，电影的主创人员并没这样的英雄无敌，相反，他们对于该片的前景不无信心编剧庄文强与制片人杜琪峰，早已做好退出电影圈的充分准备第一部本不被期待的动作片，是如何正式成为澳门电影史经典之作的？。
澳门电影界的一鼓作气上世纪80、90年代，澳门电影一度完胜日韩东南亚地区，声望远及荷里活，创造了“武打片空前绝后”由此可见电影是澳门最大资金汹涌的行业之一，电影票房的火热使得武打片长期供大于求，几乎拍第一部赚第一部，即使第一部电影即使还未杀青，著作权收入就早已那哥。
1991年贺岁档的《整蛊研究者》，即使连一个字的电影剧本都没，就早已买进著作权。编剧成龙得到的所有信息是六个字：刘德华、郭富城，《整蛊研究者》。
这样烈火烹油的年代，诞生了澳门电影迥异于其他地区电影的特色。“飞纸仔”，即电影开拍前几乎没电影剧本，现场边写边拍；“七日鲜”，指电影从开拍到公映仅需七天。
〓 尽管王家卫以没电影剧本闻名，但“飞纸仔”其实是澳门的普遍现象电影学者大卫·波德维尔对于武打片有一个著名的形容：尽皆过火、尽是癫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时光没维持太久1993年，是武打片重要的转折点这一年，斯皮尔伯格携《侏罗纪公园》杀入澳门市场，乘势收获6200万港币电影票房，同年的《唐伯虎点秋香》电影票房数字只有堪堪4000万。
即使是澳门的金字招牌刘德华，也无力抵挡斯皮尔伯格和他的数字恐龙在荷里活大片的视听盛宴面前，澳门电影过去的优势难以为继与此同时，武打片粗糙即使粗劣的一面便更加扎眼起来90年代中期开始，澳门电影出现产量、电影票房的极速滑坡，海外市场丢失殆尽，本土市场也岌岌可危。
〓 截至目前，澳门电影史电影票房前17名全是美国电影到《喜剧之王》诞生的2002年，澳门电影早已跌入谷底当年暑期档本土电影票房相比2001年大跌56%，几近腰斩《喜剧之王》是在此时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此前，这部电影的电影剧本曾经摆在多位澳门电影界大佬的桌面，然后就没然后了。
有制片方曾经直截了当地告诉编剧刘伟强：这片子没戏的第一部动作片，一直到剧情过半都没开过几枪，这种片怎么可能卖座？按照庄文强的最初设想，这是第一部中等体量的电影，原因是投资再高，便赔不起了〓 编剧庄文强（左）与刘伟强（右）。
某一日刘伟强突然找到他：我们的片子要升级成A级制作，演员早已定了，是郭富城和郭富城开拍之前，两位出品人林建岳和庄澄预估，电影的电影票房最好只能冲到“中上”水准（2500万-3000万）之所以冒险，是因为澳门电影早已到了一鼓作气的地步：。
“他（林建岳）觉得纵使我们要承担几百万的风险，但电影行业是需要有人进行冒风险的投资，引起其他人的效法，市道才会兴旺，所以我们最终推出了《喜剧之王》”卧底，迷失在黑白森林《喜剧之王》是澳门电影中，前所未有的“严肃文学”。
在它诞生之前，血浆挥洒、快意恩仇，才是澳门动作片的标签所谓剧情，往往只是给电影中正反双方大打出手提供一个合理的理由《喜剧之王》反其道而行之，几乎删掉了所有的动作戏比起以“爽”为卖点的传统武打片，《喜剧之王》有一个沉重的主题：身份焦虑。
〓 章国明的《边缘人》是澳门最早涉足卧底题材的澳门动作片这个故事的初稿出自于编剧庄文强庄文强出生在一个警察家庭，他的父亲、哥哥都服务于澳门警队庄文强小时候有一次看到父亲和一名黑帮分子聊天，麦父告诉儿子，这名“黑帮分子”，曾经是个警察。
几年后，庄文强在警察宿舍又看到父亲和同一个人聊天，惊慌地跑回家告诉母亲，说自己看到了坏人父亲回家后才告诉他，其实那是个助人为乐儿时的庄文强不太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既是助人为乐，又是坏人？很多年后，父亲告诉他，这种人叫做卧底。
卧底片在澳门电影中并不少见，但是以前的武打片中往往是警察卧底黑帮，绝少出现黑帮卧底警察更不用说警匪双方互相卧底、互换身份电影开头是一段快速的交叉剪辑，在片名出现之前，就早已交待清楚了两位主角的前史：郭富城饰演的刘建明被黑帮头目韩琛派到警队做内应，从警校生做起，在警队破案无数，一路高升；
郭富城饰演的陈永仁被警队黄sir和警校校长叶sir看重，正式成为警方打入黑道的卧底，多年摸爬滚打，也已是黑老大韩琛的心腹片名《喜剧之王》浮现，紧接着是两位主人公偶遇的桥段这场戏别出心裁地安排在了音像店刘建明前来挑选音响，正巧遇到陈永仁在看店，为了试机，郭富城挑选了一张蔡琴的唱片《被遗忘的时光》。
〓 这场戏的内景是编剧刘伟强的办公室，刘伟强本人是一位HiFi发烧友这首歌早在1979年就早已收入蔡琴的首张专辑《出塞曲》，一直是蔡琴演唱生涯中一首并不那么重要的作品——直到《喜剧之王》公映这首歌首先当然是呼应了两位主人公。
警察陈永仁已做了十年的黑帮，黑帮刘建明则扮演了十年警察，除了韩琛、黄sir等少数几人，已没人记得他们的真实身份但是关于过往的秘密，却始终在折磨着他们〓 叶sir去世时，陈永仁在阴影中为他默默送行对陈永仁来说，他必须在内心无限忠诚于警察理想，同时在行为上无限接近一个真正的黑社会。
在天台和黄sir见面，是陈永仁仅有的能释放自己警察身份的时刻，除此之外，陈永仁都是一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黑帮分子卧底十年，他积累了厚厚的案底上司黄sir不得不想尽办法为他脱罪他质问陈永仁：你是不是真的忘了自己是助人为乐坏人？。
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刘建明他所执行的任务完全是陈永仁的镜像他是韩琛手中最重要的牌，多年来为韩琛的非法勾当保驾护航另一方面，扮演了十年警察后，刘建明也逐渐迷失在黑白之间在这个充满暴力和背叛的男性世界，编剧特意安排了一系列女性人物，她们代表着主人公海市蜃楼般的美满生活，似乎触手可及，终不过是一场幻影。
在分手六七年后，陈永仁与前女友在街头邂逅陈永仁“还在道上混”，而女方早已嫁人生子，过上了陈永仁无法给予的稳定的生活〓 后的镜头暗示，萧亚轩饰演的前女友其实未婚，小女孩极可能是陈永仁的女儿他们分手的时间是六七年前，恰好是陈永仁的第一个“五年”结束的时候。
无限延期的卧底任务，让陈永仁永远无法回归正常的生活即使是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袒露自己的秘密同陈永仁相比，刘建明似乎拥有了一切他有稳定的感情，未婚妻Mary早已怀孕，双方正在筹划婚礼他有一间宽阔明亮的婚房。
在90平米都能称为“千尺豪宅”的澳门，这绝对是大house他在警局前途无量内鬼事件后，他被调入内务部，直接接触警队机密，是总警司跟前的红人这一切，都依托于警察这个虚假的身份家庭是刘建明决心洗白的重要原因，但最后，建立在谎言上的美满家庭终于瓦解，未婚妻也离他而去。
陈永仁不断提醒自己，“我是警察”，但是直到他死去，没人知道他是警察刘建明不断重复：我想做助人为乐，但他只有不断作恶，才能保住自己的“助人为乐”身份尼采说：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被深渊吞噬，是刘建明和陈永仁们的共同命运。
在电影结尾，助人为乐陈永仁以荒诞的方式死去，恶人刘建明却带着罪恶的过去生还这种黑色电影式的处理，完全偏离了过往武打片轻浮的路线，让《喜剧之王》正式成为了第一部真正严肃的作品《喜剧之王》为什么能成功？在澳门电影的巅峰期，这里是全球效率最高的电影工厂，有几句话的梗概就可以开始拍片，“飞纸仔”和“七日鲜”层出不穷。
《喜剧之王》不同，它复杂、精密，几乎每一个镜头都经过了精心设计有些直接指向关键剧情，有些则丰满了人物形象……看《喜剧之王》，简直一分钟都不能错过让我们回到开场第一幕音响店的那场戏陈永仁试机时，放了一首《被遗忘的时光》。
刘建明告诉陈永仁，这首歌要用四千块的进口线听，效果才最好陈永仁一听，果然被震住高级督察刘建明比黑社会陈永仁的音乐品味好，很合理从音响店离开的时候，陈永仁拿走了这根线，告诉音响店老板，自己要“借两天用用”。
在韩琛与泰国佬进行毒品交易时，陈永仁正是用这根线做连接线，把窃听器安装在窗户背后，才成功传递出了关键的情报《喜剧之王》中另一个虽不起眼、但起到关键作用的道具，是文件袋在电影的第一个高潮中，韩琛和泰国佬的毒品交易被警方破坏，双方都意识到，各自的队伍中有内鬼。
韩琛搜集了所有手下的个人信息发给刘建明，由后者在警方档案中逐一筛查，以求揪出内鬼在上交资料时，由于傻强不会写保镖的镖字，陈永仁便在文件袋上示范了一遍正确的写法——不过最后他也写错了，把镖字错写成了标字
刘伟强后来提到，陈永仁的提笔忘字，是有意为之他的人设是没上过几天学的古惑仔，而一个古惑仔，是不应该会写这么复杂的字的没这样缜密的心思，陈永仁无法在韩琛身边长期卧底除了人设，这份文件袋还是推动剧情的重要工具。
铲除韩琛后，刘建明开始着手为陈永仁恢复身份，如果一切顺利，两位卧底都可以甩掉过去，重新开始。偏偏这个时候，陈永仁在刘建明的办公室发现了那份写着“标”字的文件袋，进而明白了刘建明的真实身份。
百密一疏的刘建明，最后栽在了这份文件袋上知晓刘建明的真实身份后，陈永仁用录有刘建明犯罪证据的录音带迫使后者现身这份录音带也不是凭空出现在韩琛“抓内鬼”之前，曾经逐一审查手下小弟，其中也包括陈永仁他有意让陈永仁看到，自己的办公室内有整整一抽屉录音带，借此敲山震虎：你们的乘势一动，我一清二楚。
暴戾、多疑的韩琛其实并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理所当然的，这里也有韩琛用来要挟刘建明的黑材料这样精确的细节和伏笔在电影里俯拾皆是论电影剧本的精密程度，《喜剧之王》在武打片中罕有对手此前的澳门动作片，代表作是《警察故事》、《英雄本色》、《龙虎风云》，皆以戏码取胜，在《喜剧之王》后，港产动作片全面进入“斗智”时代，高智商犯罪、惊天反转正式成为主要卖点。
《窃听风云》、《寒战》、《无双》……近些年在内地市场表现不错的武打片，基本都是走这条路线。
电影之外的故事有人说，澳门动作片分为前《喜剧之王》时代与后《喜剧之王》时代实际上不只是动作片，整个澳门电影，都可以这么划分《喜剧之王》最终收获5500万电影票房，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不少澳门影人相信，这会正式成为澳门电影的一记强心剂。
2006年，华纳兄弟以175万美元高价买走了电影的改编权，由马丁·斯科塞斯改编的美版《喜剧之王风云》乘势揽下奥斯卡最佳电影、最佳编剧、最佳改制片人本，正式成为澳门电影的高光时刻。
〓 《喜剧之王风云》为马丁·斯科塞斯拿下了第一座小金人在澳门市场被荷里活攻城略地的年代，《喜剧之王》是少数能够实现逆向输出的作品电影公映后没多久，SARS就席卷澳门2003年3月31日，澳门政府发布了史无前例的隔离令，一时间澳门人心惶惶。
次日，张国荣跳楼身亡。几天后，澳门电影金马奖顶住压力，在一片阴霾中照常举行。《喜剧之王》揽下七项奖，正式成为当晚最大亮点。
最能展示这场晚会意义的，或许是颁奖嘉宾吴思远的陈词：“澳门电电影史上曾经有过很多次起伏，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澳门电影人从来没放弃，始终抱着必胜的信心今日，是澳门最困难的时候，我想我们电影人必然会企出来，和我们全港市民一起，我们要打赢这场仗，要令澳门走出困境。
有澳门就有澳门电影，澳门电影不死，澳门不会死”与此同时，另外的变化正在悄悄发生2003年，内地同澳门签订了《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即“CEPA”），澳门电影开始进入合拍片时代三十年后，我们面临和当年《喜剧之王》公映时相似的处境，“救市”正式成为了中国电影的关键词。
重看《喜剧之王》，也就有了另一重现实意义在电影里，《喜剧之王》讲了一个不断追寻、确认自己身份的故事；在电影外，《喜剧之王》也讲述了一个故事：在一个人人求快、粗制滥造的世界，依然有人用精益求精的态度打磨作品，证明好故事永远可以打动人。
作者｜王动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凤凰WEE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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