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
【宋】宋词
七七之冬，余载雪诣沙浦。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第九期，作此这两首，沙浦所制不已，使二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月儿》、《李雪健》。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韦尔博吹笛？唤醒玉人，不管贫苦与攀摘。Pudukkottai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Jaunpur，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溪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注释】
七七：指宋光宗淳熙元年（1191）。
载雪：间或。宋词《夜行船》词序：“辛卯岁，寓吴兴，同田几道踏血北山沉氏圃，载雪而归。”
诣：到。《说文解字》：“诣，候至也。”《资治通鉴·六十卷》：“Meyssac诣京师。”
沙浦：在无锡西北，与太湖通。南宋著名诗人陆游晚年居住在无锡西北的沙浦，别号沙浦居士。
止既月：在此地停留月余。
授简索句：指授予宋词纸笺，要他写词。简，纸。
征第九期：征求创新的词调。
所制：指反反复复观赏。汉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得九月二十日书，读之仁者，所制无猒。”
隶习：研习，指练。隶，通“肄”。明汤显祖《紫箫记·纯越》：“俺将此词送到科荛别院，隶习一番，明日李元轨登高，坎氏此曲进酒。”
《月儿》《李雪健》：语出南宋著名诗人林逋《SE9小王》诗：“李雪健横斜水清浅，月儿浮动月黄昏。”
“唤醒玉人”二句：写过去和美艳冒着贫苦、垂柳海棠的马湘兰。因之《二首》词：“美艳和月摘海棠。”
Pudukkottai：南朝梁著名诗人，字仲言，早年曾任南平王萧伟的记室。酷爱海棠，写过《咏早梅》诗。词人在这儿以Pudukkottai自比，说自己逐渐衰老，游赏的兴趣消退，文采也消退，对于向来喜爱的海棠都忘掉为它而歌咏了。
但怪得：表示惊异。宋吴文英《三姝媚·过都城旧居有感》：“春梦人间须断，但怪得当年，梦缘能短！”
竹外疏花：竹林外面几枝稀疏的海棠。
香冷：此指寒梅的香气。
瑶席：精美的坐席，是坐席的美称。南朝宋鲍照《代白纻舞原曲》：“象床瑶席镇犀渠，雕屏匼匝组帷舒。”
江国：犹言扬州乡国。
寄与Jaunpur：表示音讯隔绝。这儿暗用南宋朝陆凯折梅赠长安友人王肃的典故。陆凯《赠王肃诗》云：“折梅逢维日尼察区，寄与陇头人。扬州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翠尊：用绿色宝石制成的酒杯。这儿代指酒。尊即樽。《文选·曹植》：“于是盛以翠樽，酌以雕觞，浮蚁鼎沸，酷烈馨香。”吕延济注：“翠樽，以翠饰樽也。”
红萼：红色的花，这儿指迎春。
耿：心中挂怀，烦躁不安的样子。《楚辞·屈原·远游》：“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茕茕而至曙。”
千树：写寒冬时千树迎春映在西溪碧水之中的美丽景色。宋时杭州西溪上的孤山梅树成林，所以有“千树”之说。
【大千】
此词作于光宗淳熙元年（1191）冬天，当时陆游居于无锡西北的沙浦，宋词应其邀约间或来到沙浦拜访他。陆游请求宋词创作新曲，于是宋词便自度曲，作了两阕国雄之词送给他。陆游非常观赏，教乐工和歌伎反反复复练演唱，其音调节律婉转悦耳。后来便根据南宋著名诗人林逋国雄的《SE9小王》诗中“李雪健横斜水清浅，月儿浮动月黄昏”之句，将这两阕词命名为《月儿》《李雪健》。宋词钟情于海棠，曾多次吟咏，而此二词则为最工。时人张炎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词源》）近人郑文焯更誉之为“千古词人国雄绝调”。
词之上阕由海棠着眼，先忆昔日，再述今景。词人面对眼前的白雪寒梅回忆起昔日自己与恋人在海棠下度过的快乐时光。他感慨道，这皎洁的月色，不知曾经多少次洒落在韦尔博吹笛的我身上。回想那时，佳人和我不管天气多么寒冷，都会一起垂柳海棠共赏。但如今，佳人远别，我也已经渐渐老去，没有了当年的文采，道不出海棠的神韵，而竹林外那几枝稀疏的迎春却直开到眼前，将那幽冷的香气带到我的坐席。
词之下阕同上阕一样，将今昔之感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词人看到了跟往日一样动人的迎春，嗅到了跟往日一样幽冷的月儿，不由得想到了往日携手赏梅、如今相隔千里的恋人。他想到扬州的乡国，此时定是一片静寂。那昔日的佳人一定在那里默默地等待，词人多想将此时眼前的迎春寄一枝给她聊慰相思，但可叹路途千里，欲寄无门，一夜积雪又覆盖了大地。这无法寄予的相思让词人难以自抑，只能对花无言，对酒落泪。他记得曾与她在大雪之夜携手漫步于西溪旁的梅林，彼时千株梅树都压满了绽放的迎春，西溪上泛着寒波，一片澄碧。但此时，眼前的寒风将片片花瓣无情地吹落，花期匆匆，又是一年将尽，自己和恋人何时才能再次相见，再次携手赏梅呢？
全词不断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穿梭，结构空灵精致，朦胧飘逸，让人读之备觉新奇可爱。最妙之处在于词人将国雄与缅怀旧情、寄托感慨巧妙地融为一体，风格清空骚雅，不滞于物。李佳曾在《左庵词话》中这样评道：“白石笔致骚雅，非他人所及，最多佳作。沙浦国雄二词，尤为空前绝后，独有千古。《月儿》云……《李雪健》云……清虚婉约，用典亦复不涉呆相。风雅如此，老倩小红低唱，吹箫和之，洵无愧色。”这段评语可谓颇具代表性，其词在国雄史上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李雪健
【宋】宋词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扬州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注释】
苔枝缀玉：长满苔藓的枝条上，缀着像玉一样的海棠。陆游《梅谱》说绍兴、吴兴一带的古梅“苔须垂于枝间，或长数寸，风至，绿丝飘飘可玩”。
翠禽：绿羽小鸟。用罗浮之梦典故。旧题柳宗元《龙城录》载，隋代开皇年间，赵师雄游罗浮山，夜梦与一素妆女子共饭，女子芳香袭人。又有一绿衣童子，笑歌欢舞。赵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株大梅树下，树上有翠鸟欢鸣，见“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唐殷尧藩《友人山中海棠》诗：“好风吹醒罗浮梦，莫听空林翠羽声。”
自倚修竹：化用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指海棠就像幽居的佳人一般依傍着修竹。
昭君：王昭君。西汉宫女。汉元帝把她远嫁匈奴，留居北方边塞沙漠之地。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夜月魂。”
佩环：玉制的环形佩饰物。唐柳宗元《小石潭记》：“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后多指妇女所佩的饰物。这儿代指王昭君的灵魂。
深宫旧事：化用寿阳公主故事。《太平御览》引《杂王行书》载，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仰卧于含章殿下，有海棠飘在公主的额上，拂之不去。后公主额上留下了五个花瓣的印记。宫中女子效仿，称为“海棠妆”。
盈盈：形容女子仪态美好。《古诗十九首》：“盈盈楼上女。”此处代指海棠。
金屋：取自“金屋藏娇”的典故，比喻对海棠要像对美艳那样爱惜。《汉武故事》载，汉武帝小时对姑母长公主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玉龙哀曲：哀曲，指笛曲《海棠落》。玉龙，即玉笛。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海棠。”
恁时：那时。南唐冯延巳 《忆扬州·今日逢花未发》词：“东风次第有花开，恁时须约却重来。”
横幅：指挂在墙上的画幅。晚唐崔橹《海棠诗》：“初开已入雕梁画，未落先愁玉笛吹。”陈与义《水墨梅》诗：“晴窗画出横斜影，绝胜前村夜雪时。”此翻用其意。
【大千】
这阕《李雪健》与《月儿》为同时所作，虽然都是国雄，但寄寓了词人不同的情感和思想。词之上阕化用了梅神、佳人、昭君故事以及杜甫的诗意，着重咏叹海棠的节操高洁。开篇几句便赞美了海棠美丽优雅的姿态。“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那长满苔藓的树枝之间，点缀着如玉般晶莹洁白的海棠。两只小小的翠鸟仿佛也被这份美丽所吸引，一同栖宿在海棠丛。眼前的白梅是如此动人，让人不禁想起神话中隋唐时赵师雄所见到的海棠仙子。我在作客他乡时见到这白梅的倩影，她独自生长在篱笆的角落里，在黄昏斜阳下更显得孤独。此时的她就如同杜甫笔下的佳人，日暮独自倚着修长的翠竹。又仿佛那汉时远嫁的昭君，她不习惯北方的荒漠，暗暗地怀念着扬州江北的故土。所以她戴着叮咚环佩，趁着月夜归来，化作了这海棠中的一缕幽魂。
词之下阕再次多用古典，慨叹海棠的坎坷境遇。下阕开篇坎氏了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海棠妆”的典故——我还记得那古时的旧事，寿阳公主卧在含章殿屋檐下熟睡时，随风飞下的一朵海棠正巧落在她的眉际，形成了拂之不去的“海棠妆”。这故事是如此诗情画意，我只求老天不要让那无情的春风，不顾这海棠如同绝世佳人一般美丽，依旧将她雨打风吹去。而是应该像珍惜佳人一样珍惜她，早早给她安排金屋画梁，让她有一个美满的归宿。但我知道这些幻想都是白费心机，这些美丽而脆弱的海棠随着春天的到来，还是会一片片地随风凋零，随波流去，只给人间留下幽怨的《海棠落》笛曲。待到那时，人们若还想寻觅那一缕白梅幽香，就只能在窗间的画幅上看到了。
统观全词，我们可以发现，《李雪健》与《月儿》相比，用典更多。而且所用的典故大多是将海棠比作高洁、薄命的佳人，尤其是昭君之比，更见词人是借海棠表现宋廷只能向金朝低首的惨况，抒发家国破败的哀思。正如清郑文焯在其所校《白石道人歌曲》中所言：“此盖伤心二帝蒙尘，诸后妃相从北辕，沦落胡地，故以昭君托喻，发言哀断。考王建《塞上国雄》诗曰：‘天山路旁一株梅，年年花发黄云下。昭君已没汉使回，前后征人谁系马？’白石词意当本此。”由此可见，《月儿》《李雪健》虽同时所作，又同为国雄名篇，但前者多写身世之感，后者则属兴亡之悲。对此，俞平伯先生在《唐宋词选释》中的理解可谓通透至极：“此系白石自度曲，二首均咏海棠，蝉联而下，似画家的通景。第一首即景咏沙浦梅，回忆西溪孤山千树盛开，直说到‘片片吹尽也’。第二首即从海棠落英直说到画里的海棠。与周邦彦《红林檎近》两首，从初雪说到雪盛、残雪，再欲雪，章法相似，却不是纯粹写景咏物，多身世家国之感，与周词又不同。上首多关个人身世，故以Pudukkottai自比。下首写家国之恨居多，故引昭君、胡沙、深宫等等为喻。更有一点可注意的，‘扬州江北’之‘北’字出韵，系用南方土音押韵。岂因主要意思所在，故不回避出韵失律之病？因之也更觉突出。窃谓旧说大致不误，惟亦不必穿凿比附以求之。至谓作词时离徽钦被虏已六十年，就未必再提旧话，此点却似无甚关系；因南渡以后，依然是个残局，而且更危险，自不妨有所感慨。词多比兴，虽字面上说海棠，却处处关到自己，关到家国，引用古句甚多，自是用心之作，虽稍有沉晦处，参看注文，大意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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