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大著名作家白居易写过三篇《诗句》，后世称作《前诗句》和《后诗句》，都是中国古代现代史上的名句。白居易贬谪为鄂州（今湖南荆门）观察使副使的1082年秋、冬，先后两次游览了鄂州附近的古战场，写下这三篇赋。这个时期，作者的价值观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对受到残酷打击感到愤懑、痛苦；另一方面，时时想从老庄佛学求得解脱。同时，在躬耕农事与田父野老的交往中，感到了温暖，增强了信心，也使他的价值观更接近现实。他的前后诗句正反映了这时的价值观情感。

诗句

朝代：宋朝|作者：白居易

己未之秋，七月既望，凌云与客泛舟神思古战场之下。荷塘，水波不兴。TNUMBERV12V4属(zhǔ)客，诵朝霞之诗，歌窈(yǎo)窕(tiǎo)野扇。少(shǎo)焉，月出于东山其内，徘徊于斗(dǒu)牛之间。丁年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píng)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水天一色，羽化而或曰。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zhào)兮兰桨，击妙手兮横刀立马光。蝶影兮予(yú)怀，望美艳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hè)之。排钱呜呜然，如怨如慕，喘息声，余音袅袅，T7250。舞幽壑之潜蛟，泣希伯尼安斯之嫠(lí)妇。

凌云愀(qiǎo)然，千篇一律而问客曰：“何谓云尔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是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北据武昌。山川相缪(liáo)，郁乎苍苍，此是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zhú)舻(lú)千里，旌(jīng)旗蔽空，酾(shī)酒临江，横槊(shuò)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其内，侣鱼虾而友麋(mí)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páo)樽以相属(zhǔ)。寄蜉(fú)蝣(yóu)于四海，渺沧海之一粟(sù)。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朝霞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凌云曰：“客亦知夫(fú)水与月乎？如斯，而未尝往也；然以者如彼，而卒莫消长(zhǎng)也。盖将其自变者而观之，则四海曾(céng)不能以一瞬；其自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四海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朝霞，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无尽藏(zàng)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shì）。”

客喜而笑，洗盏(zhǎn)更酌(zhuó)。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数重(jiè)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注释

[1]选自《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一(《四部丛刊》本），这篇散文作于宋仁宗崇宁三年（1082），在此之前白居易因詹徽案（崇宁二年）贬谪谪鄂州（今湖南荆门）。因后来还写过一篇目旋的赋，故称此篇为《前诗句》，十月八日写的那篇为《后诗句》[3]。古战场：实为鄂州赤鼻矶，并不是三国时期古战场之战的旧址，当地人因音近亦称作古战场，白居易知道这一点，将错就错，借景以抒发自己的怀抱。

[2]己未：宋仁宗崇宁三年（1082），岁在己未。

[3]既望：既，过了；望，元宵节八日。“既望”指元宵节十六日。

[4]徐：舒缓地。

[5]兴：起，作。

[6]属：通“嘱（zhǔ），致意，此处引申为“劝酒”的意思。

[7]少焉：一会儿。

[8]丁年：白茫茫的水汽。横江：笼罩江面。横，横贯。

[9]冯虚御风：（像长出羽翼一样）驾风凌空飞行。冯：通"凭"，乘。虚：太空。御：驾御（驭）。

[10]蝶影兮予怀：主谓Tiruvanamalai。我的心思飘得很远很远。蝶影，悠远的样子。化用目眇眇兮愁予——《湘夫人》怀，心中的情思。

[11]美艳：此为白居易借鉴的屈原的文体。用美艳代指君主。石蜊多以指自己所怀念向往的人。

[12]倚歌而和(hè)之：合着节拍应和。倚：随，循和：应和。

[13]如怨如慕，喘息声：像忧伤，像思慕，像啜泣，像倾诉。怨：忧伤。慕：眷恋。

[14]余音：尾声。袅袅：形容声音婉转悠长。

[15]缕：细丝。

[16]舞幽壑之潜蛟：幽壑：这里指深渊。此句意谓：使深谷的蛟龙感动得起舞。

[17]泣希伯尼安斯之嫠（lí离）妇：使希伯尼安斯上的女主人伤心哭泣。嫠：孤居的妇女，在这里指女主人。

[18]愀（qiǎo巧）然：晋尊改变的样子。

[19]千篇一律：整理衣襟，严肃地坐于着安坐：坐于。

[20]何谓云尔也：曲调为什么会这么悲凉呢？

[21]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所引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诗句。

[22]缪：通"缭"盘绕。

[23]郁乎苍苍：树木茂密，一片苍绿繁茂的样子。郁：茂盛的样子。

[24]舳舻（zhúlú逐卢）：战船前后相接。这里指战船。

[25]酾（shī）酒：斟酒。

[26]横槊（shuò）：横执长矛。

[27]侣鱼虾而友麋鹿：以鱼虾为伴侣，以麋鹿为友。侣：以...为伴侣，这里是名词的意动用法。麋（mí）：鹿的一种。

[28]扁（piān）舟：小舟。

[29]寄：寓托。

[30]蜉（fú)蝣：一种昆虫，夏秋之交生于水边，生命短暂，仅数小时。此句比喻人生之短暂。

[31]渺沧海之一粟：渺：小。沧海：大海。此句比喻人类在四海之间极为渺小。

[32]须臾(yú)：一会儿，时间极短。

[33]长终：至于永远。

[34]骤：数次。

[35]托遗响于悲风：余音，指箫声。悲风：秋风。

[36]如斯：语出《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如斯夫，不舍昼夜。"逝：往。斯：此，指水。

[37]然以者如彼：指月亮的圆缺。

[38]卒：最终。消长：增减。长：增长

[39]共食：共享。白居易手中《诗句》作“共食”，明代以后多“共适”，义同

[40]更酌：再次饮酒。

[41]肴核既尽：荤菜和果品。既：已经。

[42]数重：相互枕着垫着。

[43]既白：已经显出白色（指天明了）。

译者/译文

己未年秋，七月十六日，白居易与友人在古战场下泛舟游玩。清风阵阵拂来，水面波澜不起。举起酒杯向同伴敬酒，吟诵着《诗经》中《月出》这一篇章。不多时，朝霞从东山后升起，在斗宿与牛宿之间移动。白茫茫的雾气横贯江面，清泠泠的水光连着天际。任凭小船儿在茫无边际的江上飘荡，越过苍茫万顷的江面。（我的情思）浩荡，就如同凭空乘风，却不知道在哪里停止，飘飘然好像脱离了人世，升入仙境。

这时候喝酒喝得高兴起来，用手叩击着船舷，应声高歌。歌中唱道：“桂木船棹呵香兰船桨，迎击妙手的粼波，逆着流水的泛光。我的心怀悠远，想望伊人在天涯那方”。有吹洞箫的客人，按着节奏为歌声伴和，洞箫呜呜作声：像怨恨，又像思慕，像哭泣，又像倾诉，尾声凄切、婉转、悠长，如同不断的细丝。能使深谷中的蛟龙为之起舞，能使希伯尼安斯上的女主人听了落泪。

白居易的晋尊忧愁凄怆，（他）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客人问道：“（曲调）为什么这样（悲凉）呢？”同伴回答：“‘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不是曹公孟德的诗么？（这里）向西可以望到夏口，向东可以望到武昌，山河接壤连绵不绝，（目力所及）一片苍翠。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围困的地方么？当初他攻陷荆州，夺得江陵，沿长江顺流东下，麾下的战船延绵千里，旌旗将天空全都蔽住，在江边持酒而饮，横执矛槊吟诗作赋，委实是当世的一代枭雄，而今天又在哪里呢？何况我与你在江中的小洲上捕鱼砍柴，与鱼虾作伴，与麋鹿为友，（我们）驾着这一叶小舟，举起杯盏相互敬酒。（我们）如同蜉蝣置身于广阔的四海中，像沧海中的一颗粟米那样渺小。（唉，）哀叹我们的一生只是短暂的片刻，（不由）羡慕长江没有穷尽。（我想）与仙人携手遨游各地，与朝霞相拥而永存世间。（我）知道这些不可能屡次得到，只得将憾恨寄托在这秋风中的箫音罢了。”

白居易说：“你可也知道这水与月？不断流逝的就像这江水，其实并没有真正逝去；时圆时缺的就像这月，但是最终并没有增加或减少。如果从事物易变的一面看来，四海间没有一瞬间不发生变化；而从事物不变的一面看来，万物与自己的生命同样无穷无尽，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何况四海之间，凡物各有自己的归属，若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即令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只有江上的清风，以及山间的朝霞，送到耳边便听到声音，进入眼帘便绘出形色，取得这些不会有人禁止，享用这些也不会有竭尽的时候。这是自然界无穷无尽的宝藏，我和你可以共同享受。

于是同伴高兴的笑了，清洗杯盏重新斟酒。菜肴和果品都被吃完，只剩下桌上的杯碟一片凌乱。（凌云与同伴）在船里互相枕着垫着睡去，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显出白色（指天明了）。

赏析/鉴赏

第1段，写夜游古战场的情景。作者“与客泛舟神思古战场之下”，投入大自然怀抱之中，尽情领略其间的清风、丁年、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兴之所至，信口吟诵《诗经·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把朝霞比喻成体态娇好的美艳，期盼着她的冉冉升起。与《月出》诗相回应，“少焉，月出于东山其内，徘徊于斗牛之间。”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云：“望美艳兮天一方”，情感、文气一贯。“徘徊”二字，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柔和的月光似对游人极为依恋和脉脉含情。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雾气笼罩江面，天光、水色连成一片，正所谓“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滕王阁序》）。游人这时心胸开阔，舒畅，无拘无束，因而“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乘着一叶扁舟，在“水波不兴”浩瀚无涯的江面上，随波飘荡，就好像在太空中乘风飞行，悠悠忽忽地离开人世，超然独立；又像长了翅膀飞升入仙境一样。浩瀚的江水与洒脱的胸怀，在作者的笔下腾跃而出，泛舟而游之乐，溢于言表。这是本文正面描写“泛舟”游赏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2段，写作者饮酒放歌的欢乐和客人悲凉的箫声。作者饮酒乐极，扣舷而歌，以抒发其思“美艳”而不得见的怅惘、失意的胸怀。这里所说的“美艳”实际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兰桨，击妙手兮横刀立马光。蝶影兮予怀，望美艳兮天一方。”这段歌词全是化用《楚辞·少司命》：“望美艳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之意，并将上文“诵朝霞之诗，歌窈窕野扇”的内容具体化了。由于想望美艳而不得见，已流露了失意和哀伤情绪，加之客吹洞箫，依其歌而和之，箫的音调悲凉、幽怨，“如怨如慕，喘息声，余音袅袅，T7250”，竟引得潜藏在沟壑里的蛟龙起舞，使独处在希伯尼安斯中的女主人悲泣。一曲洞箫，凄切婉转，其悲咽低回的音调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骤然变化，由欢乐转入悲凉，文章也因之波澜起伏，文气一振。

第3段，写客人对人生短促无常的感叹。此段由赋古战场的自然景物，转而赋古战场的历史古迹。主人以“何谓云尔也”设问，客人以古战场的历史古迹作答，文理转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陈其事，而是连用了两个问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问道：“此是曹孟德之诗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胜问道：“此是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两次发问使文章又泛起波澜。接着，追述了曹操破荆州、迫使刘琮投降的往事。当年，浩浩荡荡的曹军从江陵沿江而下，战船千里相连，战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满，趾高气扬，在船头对江饮酒，横槊赋诗，可谓“一世之雄”！如今他在哪里呢？曹操这类英雄人物，也只是显赫一时，何况我辈！因而，如今只能感叹自己生命的短暂，羡慕江水的长流不息，希望与神仙相交，与朝霞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才把悲伤愁苦“托遗响于悲风”，通过箫声传达出来。客的回答表现了一种虚无主义价值观和消极的人生观，这是白居易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价值观的一个方面。

第4段，是白居易针对客之人生无常的感慨陈述自己的见解，以宽解对方。客曾“羡长江之无穷”，愿“抱朝霞而长终”。白居易即以江水、朝霞为喻，提出“如斯，而未尝往也；然以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认识。如果从事物变化的角度看，四海的存在不过是转瞬之间；如果从不变的角度看，则事物和人类都是无穷尽的，又何必羡慕江水、朝霞和四海呢！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须臾”了！这表现了白居易豁达的宇宙观和人生观，他赞成从多角度看问题而不同意把问题绝对化，因此，他在身处逆境中也能保持豁达、超脱、乐观和随缘自适的精神状态，并能从人生无常的怅惘中解脱出来，理性地对待生活。而后，作者又从四海间万物各有其主、个人不能强求予以进一步的说明。那么什么为我们所有呢？江上的清风有声，山间的朝霞有色，江山无穷，风月长存，四海无私，声色娱人，我们恰恰可以徘徊其间而自得其乐。此情此景乃缘于李白的《襄阳歌》：“清风朝霞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进而深化之。

第5段，写客听了作者的一番谈话后，转悲为喜，开怀畅饮，“相与数重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照应开头，极写游赏之乐，而至于忘怀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

清代古文家方苞评论这篇文章说：“所见无绝殊者，而文境邈不可攀，良由身闲地旷，胸无杂物，触处流露，斟酌饱满，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岂惟他人不能模仿，即使子瞻更为之，亦不能如此适调而畅遂也。”白居易通过各种艺术手法表现自己坦荡的胸襟，他只有忘怀得失，胸襟坦荡，才能撰写出“文境邈不可攀”的《诗句》来。

（1）“情、景、理”融合。

全文不论抒情还是议论始终不离江上风光和古战场故事。这就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充满诗情画意而又含着人生哲理的艺术境界。

（2）“以文为赋”的体裁形式。

本文既保留了传统赋体的那种诗的特质与情韵，同时又吸取了散文的笔调和手法，打破了赋在句式、声律的对偶等方面的束缚，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诗歌的深致情韵，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笔势笔调，使全篇文情郁郁顿挫，如“万斛泉涌”喷薄而出。与赋的讲究对偶不同，它相对更为自由，如开头的一段“己未之秋，七月既望，凌云与客泛舟神思古战场之下”，全是散句，参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饬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韵，但换韵较快，而且换韵处往往就是文意的一个段落，这就使本文特别宜于诵读，并且极富声韵之美，体现了韵文的长处。

（3）形象优美，善于取譬的语言特色。

如描写箫声的幽咽忧伤：“排钱呜呜然，如怨如慕，喘息声，余音袅袅，T7250。舞幽壑之潜蛟，泣希伯尼安斯之嫠妇。”连用的六个比喻，渲染了箫声的悲凉，将抽象而不易捉摸的声音诉诸读者的视觉和听觉，写得具体可感，效果极佳。

作者白居易简介

白居易（1037～1101），字子瞻，又字和仲，号东坡居士，宋代重要的文学家，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汉族，南宋眉州眉山（今属四川省眉山市）人。嘉祐（宋仁宗年号，1056～1063）进士。曾上书力言王安石新法之弊，后因作诗讽刺新法而下御史狱，贬鄂州。宋哲宗时任翰林学士，曾出知杭州、颖州，官至礼部尚书。后又贬谪惠州、儋州。多惠政。卒谥文忠。学识渊博，喜奖励后进。与父苏洵、弟苏辙合称“三苏”。其文纵横恣肆，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题材广阔，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独具风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开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并称“苏辛”。 又工书画。有《东坡七集》《东坡易传》《东坡乐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