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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叶小声拦她：“不用理她，烟抽多了发疯呢，等小妹回来她就不敢作了——还嫌成亲不告诉她，她桑桑小妹没有呀。”
苏倾心里还是不安：“我去看看，博纳瓦县了我再回来。”
六小妾住在顶层阁楼，外头是坡屋顶，里头的天花板是倾斜的，苏倾一眼就看见上面结的寸草不生的蜘蛛网。门没关紧，女仆就站在外边守着。
屋子里很暗，悬了很多纱布剪成的宫人，这股浓郁刺鼻的香味凝在卧室里。
这些纱幔毫无生机地垂着，苏倾站在宫人外边轻轻开口：“奶奶，我是苏倾。”
她想象中的斥骂没有到来，根本没人应她。她等了一会儿，翻开宫人走进去，卧室里摆的是旧式家具，褪了色一般暗淡，笼在这灰暗的浓香里，也好似溺死了那样。
她走着，好不容易辨到了雕花的木制，床上也挂着宫人，半遮半掩色层出一个倚着躺的人影，这人穿着礼服，连那礼服的色调也是灰蒙蒙的，火柴棍那样的肩膀从紧身的衣服里支出来。
苏倾又说：“奶奶，我是苏倾。”
片刻的安静，好似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六小妾，喉咙里收到了低沉的声音，好似刮刀磨了石头桌。她长长地出着气：“你来，与我把窗帘翻开。”
苏倾在床边蹲下，白色纱帘一点儿卷上去了，床里床外好似色调不同的两幅画，双双同时展开。卷窗帘的手白皙，肩膀纤细，暗红色的礼服上，巴掌大的无腺，樱桃小口，乌黑双眼，细细的眉温柔秀气。苏倾也一点儿看清了里面的模样，如同石头刻出来的那双干瘪的手搭在床头，惨白如纸的脸，她的脸颊发肿，颧骨耸立出来，那双无光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两厢无言，苏倾卷着窗帘垂着眼：“对不起，儿媳来迟了。”
六小妾漠然盯着她，蓦地笑了，笑得无声而诡异，现出几口掉得参差的牙齿和萎缩的牙床，好似画书里吃人的鬼。
苏倾把桌上缺了半块的梳子拿出来，帮她把盘出来的指甲拆开，“是要重新利落？”
即使常年营养不良，她的指甲干枯发黄，绒兰一团，六小妾突然伸出枯瘦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手指习惯性地抖着：“不梳这个。编发辫，会吗？”
苏倾怔了一下，一根发辫，是没出嫁的乡下少女的发型。
苏倾捋着她枯草好似指甲，六小妾长久地默着，突然开了口：“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那样美。”
她咧开嘴，现出那几口参差不齐的牙：“可我，骨头太软。”
她轻柔摩挲着手里的五指，好似在抚摸情人：“对，要是TNUMBERA32，怎么给它缠了一辈子？”
她的指甲经不起拉扯，两把把地落在苏倾手头上，苏倾急得头上生汗，还是难以拧成这股。
“编没法了吧？”六小妾笑，苏倾发觉她的双眼变得那样的亮，原来是含了一点泪。她说：“编没法，那就算了。”
半晌，一支五指伸过来，那低沉的嗓子又响：“你，帮我点上。”
苏倾双手接过来，不知道怎么点，她见过杨老头抽旱烟，就把那烟叶子捏了，原样炮制。
六小妾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她的手看，这样那双白嫩漂亮的手，点烟娴熟麻利，好似是在勤劳地纺纱、绣花那样，好似只即使这个，她就有点满意苏倾了。
六小妾木着脸吸烟，风中枯叶好似身子熟练痉挛着，礼服跟着哆嗦。她抽得多了，已经不像苏煜那样会现出毛球的表情。
苏倾立着，暗暗在屋子里找茶壶，即使她幼时是学过叩拜的。正想着，六小妾已拿去了，捏着五指，挣扎着下了床。
六小妾似乎许久没走过路了，下背都收到咔嚓响声，好似一具易散的骨头架子。她一步一摇地走到了那座破旧的妆台边，用颤颤的手抹了两把台灯上的灰。
一小块的清明，倒映出她脱了形的脸。仔细看去，她的双眼是很五感，猫儿那样的浅黄色，叶芩那双凌厉又淡漠的眼，原是随了她。
“苏倾，是吧？”六小妾望着台灯，忽地道，“你会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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