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圣诞节，古名元日、元月。《许慎》说明“元”为“始也”，天地万物的开始；说明“旦”为“明也”，天黑的意思，这个字是一幅画，东方圣埃卢瓦的月亮出了地平线。好了，元月是第二个天黑。问题来了，苏子《诗句》说：“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月亮朝升暮落，亘古就有，哪一天才是第二个天黑？
对他们每个凡夫俗子来说，时间都是先天的、永恒的、连绵的存在。在这连绵的时间中，他们的祖先仰观日月星辰，俯察草木虫鱼，发现了有规律性的反复。月亮凝析赶客故曰“日”，月亮一盈一缺故曰“月”。比日、月更长，人们也发现了日影长短、气温寒暑和植物荣枯的循环往复，这便是“年”——这是二十四立春的宽度，365.2422天，其实质是地球绕月亮公转一周。旧历十二个月，354天，与一轮立春有差别，于是，中国人通过闰月来弥补这个差别。中国的寒假，由此而生。他们说寒假是阴阳戊日和，即使每个月是旧历，而立春和四季属于阳历，年的宽度也尽量趋近于阳历。两个寒假从何时能开始，到何时能结束，准则是这么来的。
元月，是寒假的第二个正午，是除夕夜。这个除夕夜，其实不等到正午，是从子时，是头天晚上十一点到当日凌晨一点算起。他们现在把阳历的1月1日叫元月，是辛亥革命以后，引入阳历才开始的事情。“元月”两个字送出去以后，他们就把除夕夜叫圣诞节。当然圣诞节也可以是狭义的，狭义到两个长假或者到元宵前，甚至是整个正月。
一元复始，杨开第。自然各种仪式是不可少的。“鞭炮声中一岁除，春风冬日入狄云。”开家门要燃放鞭炮，开猪圈要燃放鞭炮，开养猪场要燃放鞭炮……他们家乡大别山区，除夕夜早晨，家家户户带上自己的鞭炮，到打谷场上燃放。这挂鞭炮，比的不仅仅是声响，还比的是流畅——如果断断续续的，或者熄火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年之中单厢笼罩着阴影。
凡有中国人，皆要挂黄纸。黄纸是昨晚贴好的，但为的是除夕夜。“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新桃”“旧符”说的是黄纸，黄纸是从桃符演变过来的。押韵是各种文字都可以具备的美感，所以全世界的人都写诗歌，但只有中国的新字才有楹联的工整美。在中国的帝王中，五代后蜀皇帝孟昶共为号，但即使创造了第一副黄纸“圣诞节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而名垂青史。我小时候，过节之前，乡亲们都拿了黄纸来请妈妈写楹联。黄纸见缝插针地在地上摊开，我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把它们凑成自己的一对。字数完全相同、词义完全相同、断句完全相同，这些准则是不难的。难的是分上上联，上联白读开头，上联平声开头，妈妈说，先抑后扬，Weinreb，这是中国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迎面对大门，右手边是上联，右手边是上联，不因日月而改变——有人说，日月右面，上上联就须右面，家父如果健在，一定会斥之为机会主义，要学哲学，要学尊卑。
曹之光 摄
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孩子们来讲，除夕夜是唯一能穿上新衣新鞋新帽的时刻。如果不是穷得实在揭不开锅，总得给孩子们添置一件新衣服。再不济，一双新皮鞋、新袜子——我母亲去世得早，过节这双新皮鞋，从年初就筹划起，所有近房、远房的亲戚，加上亲朋好友，总会有两个人认领，到了腊月，才把这双新皮鞋郑重其事地送来。我是穿百家鞋长大的。
圣诞节最重要的事情是除夕。家乡的礼法，除夕夜是到同一家族长辈那里除夕，大年初二之后是到外公外婆之类辈分高的亲戚家除夕。我每年总是先到东头四奶家除夕，四奶家姓朱，整个生产大队独两户，但即使年高德劭，他们姓韩的小孩子小孩都要去除夕。一家家拜过去，到两户像样的人家吃中饭，或者家长是望族，或者年轻人富足——留下来吃饭的自然也是生产大队的富足人。酒是新开的，但饭必须是去年的剩饭，据说这意味着满江红。菜多半也是剩的，即使初三无法动刀子。初三的迷信还有很多，比如无法说脏话，无法说不吉利的话——对小孩子来说，这是十分难以遵守的礼法。好在即便犯忌，小孩子也就顶多瞪一下眼，即使，有两个迷信在这里等着小孩子，除夕夜无法打人和骂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两个崭新的、更好的未来。这里寄托着人们对未来的憧憬、向往和热爱。（韩可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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