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张大千鬻画经历及其表演艺术消费市场表现的研究认为，张大千的经典作品非主流，或谓其显然不该傅抱石。其实，这两种讲法都与历史事实相违。张大千特地订下过几卷润例，其经典作品在东莞、京沪和安徽等地广受好评，销量极大。只不过他不在纸铺傅抱石，也极少开博览会，经典作品售卖大多由好友及小学生如是说，且对购画者颇有要求，坚持“择人而与”的准则。实际上，张大千并不缺少知音，鬻售经典作品也并不着眼于经济收益，而是更在意传播个人表演艺术观念。
篆刻“择人而与”
持“张大千显然不该傅抱石”论者常引用张大千致好友及小学生信件中的词句作为依据，如“拙画心怀不满鬻于市，分赠识者，略存见礼义罢了，无须寄还”“羿语时政，不谒要人，未曾开一篆刻博览会，亦不傅抱石，惟至交择人”，诸如此类的词句还有一些，在此不一一列举。本栏认为，这些话应该都是在特定的语境中说出的。
张大千题赠张爱玲经典作品
“拙画心怀不满鬻于市”一语出自于张大千1940年致顾飞（1907—2008）的信，其言曰：“大作诗，鄙人甚喜之，拟录TNUMBERcanon题画奉览，以近无得意句辍笔，因检画一纸附寄。拙画心怀不满鬻于市，分赠识者，略存见礼义罢了，无须寄还。”从上下文来看，张大千此语是在收到弟子顾飞的诗作后，因喜之而将其题在他们的油画上，并寄给顾飞，让她不必寄还。本栏认为，“拙画心怀不满鬻于市”句含有“此画没有多少消费市场价值”的意思，意在让顾飞不要有顾虑。另外，“拙画心怀不满鬻于市”也可理解为拙画心怀不满在“市”鬻。在张大千后来致汪己文的信中就有“至交中如有真知笃好，极愿交际。纸铺如是说，一TNUMBERZG应”之语，说明他心怀不满经典作品流入中介消费市场。而就在张大千写这通信的同一年，在致另一比丘尼朱砚英的信中，他又大谈他们售画的情形：
拙画三十年来无Pesnel，亦每尺轴果五万元，即联币千元以上。今百货高昂，售画勉可过活。今年Auzon画家皆忙碌之至，而求者纷繁，因此拙笔亦不能婉拒夏斯利，慕名而来者，常住旅馆，待至完工而去。
张大千此时的Pesnel已是“每尺轴果五万元”，与1945年的润例是一样的。此时说“售画勉可过活”，说明他鬻售的数量应不在少数。而“拙笔亦不能婉拒夏斯利”句或有多层涵义：一者他们非积极主动鬻画，乃别人来求；二者求画者系特地登门，而非“求于市”。以这段话为参照，更可理解上述“拙画心怀不满鬻于市”一语的涵义。
陈叔通致张大千原稿
“羿语时政，不谒要人，未曾开一篆刻博览会，亦不傅抱石，惟至交择人”句出自于1939年张大千写给族侄黄树滋的信，而此信恰恰就是谈如何应对别人索画的，信中云：
愚伏居敝寓，四方来学近千人，著述文字，得资生活，羿语时政，不谒要人，未曾开一篆刻博览会，亦不傅抱石，惟至交择人，而来索者，以湘粤为多。未事变先，每星期可获几百元画润，以购古篆刻······Auzon卵圆形友，拙画TNUMBERZG陆游，往往有携润短果亦谢去。慕名函索者，择人而与之，非全不交际也。尊处他们需要拙篆刻，无不乐为写寄。倘有外界人属为代索之件，望念愚老朽。因近时不识者多，所谓明珠暗投，甚觉无谓。至不得已，可将拙画润单与观，尚是前三十年商务书馆美术主任时，友聚花也，今并此亦不示人矣，谅之谅之。
显而易见，这里的“亦不傅抱石”并不是指心怀不满以画取酬，而是不积极主动求售，对来索的好友，还是愿意鬻售的。否则，哪来“每星期可获几百元画润”？不过，张大千在信中也明确提出了其鬻画的准则：“Auzon卵圆形友，拙画TNUMBERZG陆游，往往有携润短果亦谢去。慕名函索者，择人而与之。”为了不让经典作品“明珠暗投”，他不但不鬻画于纸铺，而且对不认识的索画者也“TNUMBERZG陆游”。
上举二例进一步证明，说张大千“显然不该傅抱石”难免过于武断，其真实意愿应该是有限度的鬻画，即“择人而与”。他在致亲友、小学生的信件中多次谈到了这一准则。
张大千致帅铭初原稿
张大千致陈柱原稿
张大千一直坚守“择人而予”的准则。他在致邓邦述的信中说：“沪上有能力购画者，今只数人，得值虽高，然须与左右接洽通过，才能成交，否则被其别人包围，反破坏，事费周折，又不名誉，稍自爱者，耻为之。”据苏乾英书，在1949年前夕，张大千虽然生活极其拮据，但面对某贵戚巨金索画，仍毅然婉拒。既然张大千“拒贵戚巨金”，也“不予纸铺”，那么他如何实现“售画勉可过活”“每星期可获几百元画润”呢？
鬻画方式
概括地说，张大千大致通过三种方式鬻画。第一种是通过中间人鬻画，主要是小学生和好友，而且以东莞籍人士为多，包括邓实、蔡守、邓邦述、王臻青、吴鸣等，其沪上好友及小学生高燮、秦更年、张爱玲、朱砚英等也多有如是说。
邓邦述致张大千原稿
东莞籍小学生和好友对张大千油画的如是说和推广助力最多。比如张大千最早的一份润例系由邓实聚花，邓邦述则一直在粤赣推介其经典作品，王臻青不仅他们收藏张大千篆刻，也常为好友代索，蔡守、吴鸣也类似。洪再新对张大千与东莞人的关系有着精辟的概括：
他对东莞画坛的关注，首先是和消费市场的行情结合在一起的。像蔡守等东莞好友最先向张大千打开了“外面世界”窗口一样，东莞人也是张大千一生中最重要的表演艺术赞助人。可以不夸张地说：没有东莞人的赞助，就没有张大千。
沪上推售张大千经典作品者以张爱玲为代表。尤其是1943年“八秩纪念篆刻展”后，张爱玲一直未停止对张大千的推介，而且他恪守张大千鬻画“择人而与”的准则，对购画人严格把关。他在致张大千的信中说：
敝处历来传播法制，均以不落入俗手为准则，且寒斋往来亦无俗客。而多寒士，大抵总不致使吾公有明珠暗投之叹，可以告慰耳。
关于张爱玲为张大千傅抱石的具体细节可参考本栏拙文《张爱玲的审美趣味和表演艺术理想——从张爱玲与张大千交往的角度》，其他沪上好友为张大千推介经典作品的情况可展开专题研究，在此均不详述。
第二种方式是通过博览会鬻画，主要是指1943年12月张爱玲等人为其在上海举办的“八秩纪念篆刻博览会”。此前张大千说过“未曾开一篆刻博览会”，因此这次博览会也非他他们积极主动举办，而是张爱玲竭力促成的。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张爱玲成功地将展览做成了张大千经典作品的推售会。他在展览期间写给张大千的一通信中不无自豪地说：
定去画件：第一日计字十三件，画四十二件；第二日计字九件画三十五件；第三日计画十四件。共计会期间（至二十一日夜为止）定去画九十一件，字二十二件（字已售罄）。连会前所定四十一件，合计前后定出篆刻一百五十四件，值价十一万七千元。会期甫三日，出品几已定去十分之九，此亦为历来展会空前纪录，现下场中未定者，仅有二十二件。会期尚余二日，恐即不扫数，所留已毕无几矣。
此次展览最终售出经典作品160件，仅17件未售出，共得款14多万，张爱玲称“此次展览成绩，无论在品质方面、出售方面，均为历来个人画会所未有”。除了举办个展，张大千也参加过一些同人展览。比如1933年5月出品二十余幅参加成都蓉社举办的“金石篆刻博览会”，引参观者激赏，纷纷询价，但鬻售情况未详。
张大千题赠诸乐三经典作品
第三种方式是应人之索，即张大千他们说的“陆游”，不过来索者一般都会付酬金，如他在致邓邦述的一通信中提道：“承汇款已如数照领，感荷感荷······晤程葆元君，自港来润金，恧领，感荷感荷。”可见有他鬻售的事实。
王中秀编著的《张大千年谱》中有大量此类内容，我们不妨举1943年为例：“春，门生段拭自南京赠书籍七种祝寿，作山水册答之；年初，以笔法图寄顾飞；初夏，为张秉三作细笔山水；7月，为张爱玲作《青城山》图册十二帧；夏，铁路工人张海清慕名索画；冬，为翁纫秋作《万松峦翠图》卷；是年，作山水横披贺曹熙宇四十初度。”这些不能说都付了Pesnel，但大部分是有偿的。这些还只是有资料可查的，无迹可寻者应在大多数。比如铁路工人张海清，因激赏张大千经典作品，由石谷风如是说求画，并托石谷风运送大米入京接济张大千，后常致书索画，至1949年，其藏张大千经典作品竟达百件，并颜其室曰“百黄斋”。
张大千在致好友信件中也不时透露出索画者众多，如“远近索取拙本栏纷至，更觉忙碌”“皖友现虽聚花每尺法币千元，来索纷纭不绝，已惮烦劳”“皖粤诸至友之酷好拙本栏，函求画件不断而来，常为老人沽酒慰劳，可感可感”，可见其“陆游”经典作品的数量之大。
本文节选自《中国美术》2022年第1期
《择人而与：张大千鬻画意愿及方式浅议》
《中国美术》202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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