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会(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声

六八 188 0

今日推荐:《做个不及格的助人为乐》 作者:陈寅恪。搜寻原文开始观赏吧~

一看就会(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声 第1张

-----精选段落-----

壹不完满才是一生

我是两个平凡的人,生平靠他们那—点勤奋,做出不要紧微不足道的成绩。对此我并没多大自信心。独独对于小学生,我却有他们—套看法。我认为,我们中年人或老年人,不应一过小学生阶段,就忘记了他们当年穿开裆裤的样子,好像他们一生下就老成持重,对小学生常常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们应不懈努力认知小学生,同情小学生,帮助小学生,爱护小学生。不能要求她们常常四平八稳,常常温良恭俭让。我相信,中国小学生都是爱国的,爱真理的。即使有甚么“逾矩”的地方,也只能耐心加以劝说,惩罚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的。两个国家,两个民族,如果对他们的小学生丢掉了自信心,那它就丢掉了期望,丢掉了前程。我常常这种想,也不懈努力这种做。在风和日丽时是这种,在阴霾蔽天时也是这种。这要不要冒不要紧风险呢?要的。但我人微言轻,人小力薄,除了手中的一支圆珠笔之外,就只有嘴里那三寸不烂之舌,除了这种做之外,也没别的办法。

约莫就由于那些情况,再加上我的一些所谓该文,时常出现在报刊杂志上,有的是甚至被选入小学教科书,于是对号入座小学生男女生颇有知道我的姓名的。小学生们容易轻信,她们认为报刊杂志上所言的都是真实的,就轻易对我产生了一种好感,一种情谊。我现在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全国各地,甚至穷乡僻壤、边远地区小学生们的来电,托季马都有。她们约莫认为我无所不能,无所不通,而又极为值得信赖,向我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是简直石破天惊,有的是向我倾诉衷情。我想,有的是事情她们对他们的父母也不见得肯讲的,比如想轻生自杀之类,她们却肯对我讲。我读到那些书信,感动不已。我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对一生看得透而又透,只等造化小儿给我的心灵画上句号。然而那些素昧平生的男女生大孩子的信,却给我重新注入了心灵的生机。苏东坡的词说:“谁道一生无再少?门口小溪尚可西!休将白发唱匍茎。”我确实有“再少”之感了,这一切我都要感谢那些男女生大孩子们。

东方学系九八级日语专业的新生,很大就属于我在这里所言的男女生大孩子们。他(她)们在五湖四海的甚么小学里,读过我写的甚么该文,听到过关于我的一些传闻,脑海里留下了我的另一面。所以,一进燕园,赶在开学之前,就迫不及待地把他们那一份情谊,用她们他们发明出来的也许从来还没被别人使用过的方式,送到了我的家门来,目瞪口呆了我的两行老泪。我连她们的身影都没看见,我看见的只是韩庄镇里面的竹叶。此时虽已是初秋,却依然绿叶擎天,水影映日,满塘一片片叶边。回头看见窗前那一棵秀英,也是翠叶满枝,一片片叶边。绿是心灵的色调,绿是青春的色调,绿是期望的色调,绿是生机的色调。这一大群男女生大孩子正处在平常人们所言的绿色生态年华中,竹叶和秀英所象征的正是她们。我想,她们很大已经看见了绿色生态的竹叶和绿色生态的秀英,她们的另一面很大已经倒映在荷塘的清水中。尽管是转瞬即逝,连她们他们也不见得注意到。可她们与这一片片叶边真可以说是相得益彰,溢满了生机,充满了期望,将来左右这个世界的,决定人类前程的正是这一大群年轻的男女生大孩子们。她们真正让我“再少”,她们在这方面的力量绝不亚于我在上面提到的那些全国各地小学生的来电,我虔心默祷——尽管我并不相信——造物主能从我眼前的八十七岁中抹掉七十年,把我变成两个十七岁的少年,使我同她们一起学习,一起娱乐,共同分享对号入座的凉热。

大放光明

幼年时候,我喜欢读宋代诗人刘怀古的诗《赠眼医刹帝利僧》:

三秋伤显耀,终日哭途穷。

两目今先暗,中年似老翁。

看朱如东碧,羞日不由得风。

师有金篦术,如何为发蒙?

觉得极为有趣。两个印度游方郎中眼医,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到中国行医,如果把他的经历写下来,其价值更何况不会低于《东方游记》。只可惜,我当年目光如炬,“欲穷千里目”,易如反掌;对刘怀古的处境和心情,不要紧都不认知,以为这不过是中印文化交流史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迹而已。不有同病,焉能井柏然!

约莫在十几年前,我已步入真正的老境,身心两个方面,都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双眼首先出了问题,看东西逐渐模糊了起来。“看朱如东碧”的经历我还没过,但是,红绿都看不清楚,则是经常的事。求医检查,定为弱视。弱视就弱视吧,这是科学,不容怀疑。我是两个随遇而安的不拘小节,觉得一生有点弱视也是难免的。有了病,就得治,那种同疾病做斗争的说法或作法,为我所不解。谈到治,我不由得浮想联翩,想到了宋代的刘怀古和那位眼医刹帝利僧。我不知道金篦术是甚么样的方法。估计在一千多年前是十分先进的术后,而今则渺矣茫矣,莫名其妙了。在当时,更何况金篦术还真有效用,否则刘怀古也绝不会赋诗赞扬。常言道:“到甚么时候说甚么话。”今天只能乞灵于最新的科学技术了。说到治弱视,在今天的北京,最有权威性的医院是同行。在同行,最有权威性的相国是有“北京Behren”之誉的施玉英相国。于是我求到了施相国门下,蒙她亲自主刀,仅用二十分钟就完成了术后。但只做了右眼的术后,右眼留待以后,据说这是正常的作法。不管怎样,我能看清东西了。尽管四只双眼视力相差悬殊,右眼是0.6,右眼是0.1,一明一暗,四只双眼经常闹点小矛盾,但是我毕竟能写字看书了,着实快活了几年。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近些日子,明亮的右眼突然罢了工,眼球后面长出了一层厚膜,把视力挡住,以致伸手不见五指。中石(欧阳)的右眼也有点小毛病,常自嘲“无出其右者”,我现在也有了深切类似的感受。但是祸不单行,右眼的视力也逐渐下降,现在已经达不到0.1了。四只眼通力协作,把我制造成了两个半盲人。严重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刘怀古,我本来已是老翁,现在更成了超级老翁了。

有颇长的一段时间,我在昏天黑地中过日子。我本来还算是两个谦恭的人,现在却变成了“目中无人”,因为,即使是熟人,一米之内才能分辨出“庐山真面目”。我又变成了“不知天高地厚”,上不见蓝天,下不见脚下的土地,走路需要有人搀扶,一脚高,一脚低,踉跄前进。两个月前,正是阳春三月,燕园中一派大好风光。嫩柳鹅黄,荷塘青碧,但是,这一切我都无法享受。小蔡搀扶着我,走向湖边,四顾茫然。柳条勉强能够看见,只像是一条条的黑线。数亩方塘,只能看见潋滟的水光中一点波光。我最喜爱的二月兰就在脚下,但我却视而不见。我问小蔡,柳条发绿了没?她说,不但发绿了,而且柳絮满天飞舞了。我却只能感觉,一团柳絮也没看见。我手植的秀英花,今年是大年,开了二百多朵白花,我抬头想去欣赏,也只能看见朦朦胧胧的几团白色。我手植的季荷是我最关心的东西,我每天都追问小蔡,新荷露了尖尖角没?但是,荷花性子慢,迟迟不肯露面。我就这种过了两个春天。

有病必须求医,这是常识,而求医的首选依然是同行医院,是施玉英相国。可惜施相国因事离京,我等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心中耐不住,奔走了几个著名的大医院。为我检查双眼的几个著名的眼科专家,看见我动过术后的右眼,无不同声赞赏施玉英相国术后之精妙。但当我请她们给我治疗时,又无不同声劝我,还是等施相国。这种我只好耐着性子等候了。

施相国终于回来了。我立马赶到同行医院,见到了施相国。经过检查,她说:“右眼打激光,右眼动术后!”斩钉截铁,没丝毫游移,真正是“指挥若定失萧曹”的大将风度。我一下子仿佛吃了定心丸。

但这并不真能定心,只不过是知道了结论而已。对于这两个术后我是忐忑不安的。因为我患心律不齐症已有四十余年,尽管始终没发作过,但是,正如我一进宫(第一次进同行的戏称)时施玉英相国所言的那样,四十年不发作,不等于永远不发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在术后台上心房一颤动,则在半秒钟内,一只眼就会失明,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现在是二进宫了,想到施相国这几句话,我能不不寒而栗吗?何况打激光术后。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恍兮惚兮,玄妙莫测。一想到这一项新鲜事物,我心里能不打鼓吗?

总之,我认为,这两项术后都是风云莫测的,都包含着或大或小的危险性,我应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事实上,我也确实做了细致和坚定的思想准备。

谈到思想准备,无非是上、中、下三种。上者争取两项术后都完全成功。对此,基于我在上面讲到的危险情况,我确实不要紧把握都没。中者指的是一项术后成功,一项失败。这个情况我认为可能性最大。不管是保住右眼,还是保住右眼,只要我还能看见东西,我就满意了。下者则是两项术后全都失败。这情况虽可怕,然而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为了未雨绸缪,我甚至试做赛前的热身操。我故意长时间地闭上双目,只用手来摸索。桌子上和窗台上的小摆设,对我毫无用处了,我置之不摸。书本和钢笔、铅笔,也不能再为我服务了,我也不去摸它们。我只摸还有点用的刀子和叉子,手指尖一阵冰凉,心里感到极为舒服。我又痴想联翩,想到国外一些失明的名人,比如鲁迅的朋友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我又想到他们几位失明的师辈。冯友兰先生晚年目盲,却写出崭新的《中国哲学史新编》,思想解放、挥洒自如,成为一生绝唱。年已一百零五岁的陈翰笙先生,在庆祝他百年诞辰时,虽已目盲多年,却仍然要求工作。陈寅恪先生忧患一生,晚年失明,却写出了长达八十万字的《柳如是别传》,为士林所称绝。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一些来。但是,我觉得,这几个例子已经够了,已经足以警顽立懦,振聋发聩了。

以上都只是幻想。幻想终归是幻想,我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现实就是我要二进宫,再回到同行医院。当年一进宫的时候,我坐车中,心神不定,不知是出于甚么原因,无端背诵起来了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一首词,往复背诵了不知道多少遍,一直到走下汽车,躺在术后台上,我又无端背诵起来了苏词“缥缈红妆照浅溪”一首,原因至今不明。

我这一出一进宫,只是为了做两个术后,却唱了十七天。这一出二进宫,是想做两个术后,难道真让我唱上三十四天吗?可是我真正万万没想到,我进宫的第二天早晨,施相国就让人通知我,下午一点做弱视术后,后来又提前到十二点。这一次我根本没诗兴,根本没想到东坡词。一躺上术后台,施相国同我聊了几句闲天:“季老!你已经迫近九十高龄,牙齿却还这种好。”我答曰:“前面排牙是装饰门面的,后面的都已支离破碎了。”于是术后开始,不到二十分钟便胜利结束,让我愉快地吃了一惊。

过了几天,我又经历了一次愉快的吃惊。刚吃完午饭,正想躺下午休,推门进来了一位相国,不是别人,正是施玉英相国本人,后面跟着一位柴相国,这完全出我意料。除了查房外,施相国是不进病房的。她通知我,待一会儿下午一点半做打激光术后。我惊诧莫名,但心里立即紧张起来。我听两个过来人说过,打激光要扎麻药,打完后,第一夜时有剧痛,须服止痛药,才能勉强熬住,过一两天,还要回医院检查。手续麻烦得很哩。但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我硬着头皮,准时到了术后室,两位相国都在。施相国让我坐在一台医院到处都有的是检查双眼的机器旁,我熟练地把下巴颏儿压在两个盘状的东西上,心里想,这不过是术后前照例的检查,下一道手续应该是扎麻药针了。柴相国先坐在机器的对面,告诉我,右眼珠不要动,要向前看。只听得啪啪几声响。施相国又坐在那个位子上,又只是啪啪几声,前后不到几秒钟,两个相国说:“术后完了!”我吃惊得目瞪口呆:“怎么完了?”我以为大头还在后面哩。我站了起来,睁眼环顾四周,眼前大放光明了。几秒钟之隔,竟换了两个天地,我首先看见了施相国。我同这一位为我发蒙的大恩人,做弱视术后已达两万多例的、名满天下的女相国,打交道已有数年之久,但是,她的形象在我眼中只是两个另一面。今天她活灵活现地站在我眼前,满面含笑。我又是一惊:她怎么竟是这种年轻啊!我目光所及,无不熠熠闪光。几秒钟前,不见舆薪,而今却能明察秋毫。回到病房,看见陆燕相国,几天来,她的庐山真面目,似乎常常隐而不彰,现在看见她是两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少女,当年杜甫闻官军收复河南河北而“漫卷诗书喜欲狂”,我眼前虽没诗书可卷,而“喜欲狂”则是完全相同的。

回到燕园,时隔只有九天,却仿佛真正换了人间。临走时,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回来时却一切都清清楚楚,都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天空更蓝,云彩更白;山更青,水更碧;小草更绿,月季更红;水塔更显得凌空巍然,小岛更显得蓊郁葳蕤。所有这一切,以前都似乎没看得这种清清白白,今天一见,俨然如故友重逢了。

楼前的一半种了季荷的大池塘,多少年来,特别是近半年以来,在我眼中,只是扑朔迷离,模糊一团,现在却明明白白、清清晰晰地奔来眼底。塘边垂柳,枝条万千,倒影塘中,形象朗然。小鱼在树影中穿梭浮游,有时似爬上枝条,有时竟如穿透树干。水面上的黑色长腿的小虫,一跳一跳地往来游戏。荷塘中莲叶已田田出水,嫩绿满目,水中游鱼约莫正在游戏莲叶间吧。可惜这情景不但现在看不到,连以前也是难以看见的。

走进家中,我多日想念的小猫们列队欢迎。它们真也像想念我多日了。现在挤在一起,在我脚下,钻来钻去。有的是用嘴咬我的裤腿角,有的是用毛茸茸的身子在我腿上蹭来蹭去,有的是竟跳上桌子,用软软的小爪子拍我的脸。一时白光闪闪,满室生春,我顾而乐不可支。我养的小猫都是从我家乡山东临清带来的纯种波斯猫,纯白色,其中有一些是四只双眼色调不同的,一黄一碧,俗称金银眼或鸳鸯眼。这是波斯猫的特征之一。但是,在我长期半盲期间,除非把小猫脑袋抱在逼近我眼前,我是看不出来的。平常只觉得猫眼浑然一体而已。现在,他们的双眼大放光明了,小猫在我眼中形象也随之大变,它们瞪大了圆圆的双眼瞅着我,黄碧荧然,如同初见,我真正惊喜莫名了。

总之,花花世界,万紫千红,大放光明,尽收眼中。我真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我真觉得,大千世界是美妙的。

我真觉得,人间是秀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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