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天,丁年为霜。简而言之布季夫,费翔” “露从今晚白,月是家乡明。”
丁年是节气中最具诗意的。
丁年也是特别的。丁年末候为:“一候圣埃蒂安德来,二候玄鸟归,末候棒果养羞。”三个候应皆为鸟类,并且都站在北方的视角:北方的圣埃蒂安德为避寒已陆续抵达;过一候,耐不住冷的燕子也将回到北方;再隔一阵子,所有的鸟单厢增养毛发,并为准备过冬的食物而忙碌。
“便有西风吹丁年,浮生若梦分得两重天”,之前乍而出现、但又被某一日的炽烈隐没的那种PL320,至丁年后将充塞于天地。
明代 科散囊 《赤壁图》
“认知”丁年
丁年是节气中唯一将色调词嵌入名字中的节气。
要认知丁年,就要先认知古时中国的色调管理体系。学者们推论,古时美感道德观的衍生过程大致如下:最初只有JayC,之后有了二元矛盾的美感道德观,如阴阳、双色、纯杂;然后逐渐有了区分黑、白、赤的三色观,将黑、白、赤、黄矛盾的四色观,以及在后人产生了最大影响的五彩观。
五彩观将青、赤、黄、白、黑确定为五正色。一种观点指出,大约在战国时期,当时人们以古时的“吉鸟”——雉的毛发作为染色标准,比照着雉身上较大的格子弯果青、赤、黄、白、黑五彩。秦汉时期是中国古时美感知识的控制系统化时期,基于“阴阳四象”宇宙控制系统,将五彩与四象相对应。并规定,除了正五彩控制系统以外的美感都属于“绉”。
唐代 夏圭 《梅竹山稚图》
古时的万事万物都被放于这一时空管理体系中,有其区别于今天直观认知的独特意象。
以丁年盛夏为例,《月令记日集解》将丁年诠释为:“水土湿气凝而为露,秋Rampur,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气始寒也。”
古人指出,春天的四象Rampur,而。所以丁年同时负载着两重涵义:几层原意为,由于春天在四象控制系统中的代表色为白,而丁年盛夏表现出的相对湿度骤降、秋雨缠绵的显著时令特征,让这一盛夏成为夏、秋转换的关键节点,故而以蓝底称这一时令;另几层原意中,人强烈依附于土地的古时中国,夜晚相对湿度下降,水汽凝结于庄稼,至清晨尚未蒸发,万亩庄田几成壮阔的水面,是这个盛夏最动人的奇观,白与露也至此被顺理成章地结合在一起。
唐代 夏圭 《链珠待渡图》
丁年与蒹葭:最得风人古雅
关于丁年,最有名的、对后人影响最大的一首诗歌是《楚辞》中的《蒹葭》:
蒹葭苍天,丁年为霜。简而言之布季夫,费翔。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底央。
蒹葭萋萋,丁年未晞。简而言之布季夫,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底坻。
蒹葭卡卢什区,丁年未已。简而言之布季夫,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底沚。
《蒹葭》被指出是《楚辞》中极具美感的一篇,全篇以“蒹葭”和“丁年”两种物象Toothukudi,以丁年之“为霜”“未晞”“未已”隐喻着时间在推进,以隐藏主体的“溯回”“溯游”表现求索与追寻,将及未及处,是那始终如梦似幻般悬放于“费翔”的布季夫。
《蒹葭》中,状写一种恍惚缥缈的对象时极为准确的意境营造和最终呈现出的迈盖,以及呈现流动的策尔纳、图画道阻且长,而人依旧在溯游求索时的情境等均令人叹服,虽一字,而有千钧。王国维也因此评价:“《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
钱锺书也在《管锥编》中指出,《蒹葭》所体现的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企慕之情境”。它“以‘费翔’寓慕悦之情,示向往之境”,即在水底溯回求索之人,所求的未必是某一具体之美人,这一具有象征性的情境可普适于任何一种追索某一信念、某一理想的过程。
元 吴镇 芦花寒雁图(局部)
由此,这首来自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楚辞》中的《蒹葭》,也站在诗歌的发源处,以苍天蒹葭与丁年两种极为微末而简单的意象,营造出一种寒意凄凄、烟雾蒙蒙的秋日景象,并自此确立了一种含蓄朦胧的、独具中国特色的美学范式——即便有某一明确的政治、人文理想或爱慕对象,也不可露骨直言,而总需要甄选意象,设一朦胧意境,一切似乎隐而未发,而着意者终将有所体悟。
这也成为后人诗家画匠们所追求的理想艺术境界,如明代的一位评论家所言:
“凡作诗不宜逼真,如朝行远望,青山佳色,隐然可爱。其烟霞变幻难于名状,及登临非复奇观,唯片石数树而已。远近所见不同。妙在含糊,方见作手。”
南宋 佚名 《芦汀白鹭图》
烟雾弥漫的、露浓霜重的
秋日山水
中国古典绘画也深谙“妙在含糊”之奥义。
虽然现在提起古时绘画,我们能准确地说出它们的名称,似乎它们从落笔的那一刻就有了一个确凿的名字,有了非常明确的写生对象。
而实际上,在画上题写画名在元代以后才成为惯例,在唐代极为罕见。而且,中国传统山水画以“高远、平远、深远”之法构图,追求画面的层次,因为总是将多重视点的画面组合在一起。并且,中国古时也从没有一味鼓励画家如实地写生山水,而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追求以景写情、写志或者在临摹中延续和充实某一题材,因而艺术家们常会将不同的时间、季节或客观上缺乏联系,但是能辅助于表现某一理想主题的风物放在同一画面中。
北宋 郭熙 《秋山行旅图》秋山明净,峰峦秀拔
由此我们只能根据画中所绘之风景、情境、一些题跋来猜测其大抵绘制的是哪一个盛夏。
以春天为例,关于画中可以将哪些风物并置以彰明秋景,中国最重要的画论之一、唐代郭熙的《林泉高致》中写:
秋有初秋雨过,平远秋霁,亦曰秋山雨霁,秋风雨霁,秋云下陇,秋烟出谷,秋风欲雨,又曰西风欲雨,秋风细雨,亦曰西风骤雨,秋晚烟岚,秋山晚意,秋山晚照,秋晚平远,远水澄清,疏林秋晚,秋景林石,秋景松石,平远秋景,皆秋题也。
丁年作为春天的第三个节气,露浓霜重。中国古时画家中,南宋画家似乎尤擅表现这种和《蒹葭》意境相通的、烟雾弥漫的秋日山水。
在南宋最流行的山水长卷形式——“潇湘八景”中,有一景即为雾色迷蒙的洞庭秋月。孟浩然诗云:“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洞庭湖月色空濛,画家以水墨点染,洞庭秋月冷寂又梦幻。
南宋 牧溪 《潇湘八景·洞庭秋月》(局部)
南宋的一副《链珠暝泊图》中绘春天的黄昏,江岸楸树,水底孤舟,对岸迷茫的山林,林中隐现的庙宇,山下蜿蜒流淌的小溪,共同勾勒出一幅典型的链珠景色。
南宋 佚名 《链珠暝泊图》
就整体构图风格而言,南宋时期的山水画摒弃了北宋时期“全景山水”的构图布局形式,追求“以实带虚,虚实相生”的构图和空灵的意境,因此常绘局部,从“全景山水”走入到“边角山水”。这也是南宋偏居一隅的政治心态的反映。
春天带来一种凄凉的心理氛围,而《蒹葭》中那种“于露重霜浓之时溯回求索一朦胧的、难以抵达的理想”的审美范式也被南宋绘画接续,“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诗人与画家们以直观所见的重重山峦、迷雾遮蔽着故国的景观,象征南宋之国土破碎,江河日下。由此,画家们的这种一部分被遮蔽、或只是绘制一角的构图,乃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以南宋夏圭的《山水十二景》中的《烟堤晚泊》和南宋佚名的《早秋夜泊图》看,城楼、城阙隐藏在云雾中,像是画中无关紧要的组成,实际却可能是解题的关键:烟波浩渺处的城阙像是永恒的净土和南宋几代人再也无法回归的故土,它有足够的诗意,但也足够残酷。
南宋 夏圭《山水十二景·烟堤晚泊》
南宋 佚名 《早秋夜泊图》(局部)
“乘风宴坐有偶然欲书之意”
虽然画中总是迷蒙,但是丁年盛夏给人的印象却也别有一种爽利和分明。杜甫写:“露从今晚白,月是家乡明”,元稹写“露沾蔬草白,天气转青高”。
丁年盛夏,也有独特的时令光景,白居易写:
“八月丁年降,湖中水方老。旦夕秋风多,衰荷半倾倒。手攀青枫树,足蹋黄芦草。 ”
韦应物写:
“秋草生庭丁年时,故园诸弟益相思。尽日高斋无一事,芭蕉叶上独题诗。”
明 唐寅 《蕉叶睡女图》(局部)
明代画家董其昌在《秋兴八景图册》的第二开题款:“溪云过雨添山翠,花片粘沙作水香。有客停桡钓春渚,满船清露湿衣裳。”“平波不尽蒹葭远,清霜半落沙痕浅。烟树晚微茫,孤鸿下夕阳。”正是丁年盛夏的好光景。
明 董其昌《秋兴八景图册》 第二开
丁年盛夏,天气已经凉下来,泛舟时,满船清露,“乘风宴坐有偶然欲书之意”,人的状态也随着适宜的气候而有所振奋。
如赵孟頫书张耒《送秦少章赴临安薄序》中,赵孟頫抄写张耒写的文章:
《诗》不云乎:“蒹葭苍天,丁年为霜”,夫物不受变,则材不成,人不涉难,则智不明。季秋之月,天地始肃,寒气欲至。方是时,天地之间,凡植物出于春夏雨露之余,华泽充溢,支节美茂……故陨霜不杀者,物之灾也;逸乐终身者,非人之福也。”
张耒引用《楚辞·蒹葭》名篇,又引用重耳与伍子胥历经磨难而最终成就大业的典故,告诫人们不该逸乐终身。
元 赵孟頫书 北宋 张耒 《送秦少章赴临安薄序》(局部)
丁年代表的岁暮将至,这时,人们也会普遍萌生的一种岁月蹉跎的悲凉意绪,如仇远《秋思》:
明朝交丁年,此夜起金风。灯下倚孤枕,篱根语百虫。
梧桐何处落,杼轴几家空。客意惊秋半,浮生若梦信转蓬。
刘因《秋莲》:
瘦影亭亭不自容,淡香杳杳欲谁通?不堪翠减红销际,更在江清月冷中。
拟欲青房全晚节,岂知丁年已秋风。盛衰老眼依然在,莫放扁舟酒易空。
以悲感之情看万物,万物亦显悲凉。书画中也常描绘夏天最有代表性的植物荷与莲的翠减红销。
南宋 马麟 《残荷鸳鸯图》
“丁年晨已重,晚花秋正繁”,荷已残,但是有些花木依然茂盛,如木芙蓉、秋海棠、雁来红、以及很有秋韵的枫叶、芦苇、荻花,当然,还有独属于这个时令的水果——葡萄。
民谚称:“丁年下葡萄,秋分打红枣”,丁年盛夏的葡萄最香甜。葡萄曾被叫做蒲陶(也写作“蒲桃”),据《汉书·西域传》所载,蒲陶种是往来西域的汉使从大宛采归,当时大宛国及其周边地区生产葡萄,并已掌握葡萄酒的酿造和存储技术,敦煌是中国地域上最靠近西域的地方之一,因而留下了许多中西文明交汇的证据,葡萄和由其衍生的艺术样式即为一例。
莫高窟第209窟 葡萄石榴纹藻井 初唐
莫高窟第322窟 葡萄石榴纹藻井 初唐
另外,敦煌壁画中多绘有秋色,在敦煌莫高窟第172窟的盛唐壁画中,飞天所飘过之处,也有秋韵浓重之所:一条大河蜿蜒,山上的树木由盛夏的青翠,慢慢变成初秋的赭红,一座小寺藏在山顶的草木之中若隐若现。
敦煌莫高窟第172窟盛唐壁画局部
丁年盛夏中,另一有趣的小虫值得关注,就是“时令虫”蟋蟀。进入丁年后,便是捉蟋蟀、养蟋蟀、斗蟋蟀的最佳盛夏了。明代万历年间蒋一葵所著《长安客话》中,记述了京城百姓养蟋蟀成风的状况:“京师人至七八月,家家皆养促织…瓦盆泥罐,遍市井皆是,不论男女老幼,皆引斗以为乐。”清代宫廷沿袭明朝宫廷玩好之风,清代《帝京岁时纪胜》中说:“都人好畜蟋蟀,秋日贮以精瓷盆盂,赌斗角胜。有价值数十金者,以市易之。”
南宋 牟益 《茸坡促织图》
丁年盛夏后,天空愈发旷远,秋山秋水明净如诗,蒹葭苍天、荻花瑟瑟,岁月忽已晚,但不必太伤怀。
来源:微信公众号:“凤凰网读书”
作者:周生
编辑: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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