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的简历长到让鼠标冒火星子(马龙履历)

六八 106 0

目录

《睡在寰城里的老狗》

兜兜转转几年,一直想把曾经做房地产中介见识到的人生百态写成一个故事,更得有些慢,见谅。声明:以下内容中人物、地点均为化名。如人物、地点雷同,纯属巧合。

一、面试

“姓名,文承杰,年龄二十二,毕业院校,重庆XX大学。嗯......”女人顿了一下:“这是专科还是本科?”

“专科。”我回答道。

“母亲职业,保安。” “对。” “你父亲这一栏怎么空着?”女人一只手转着笔,一只手拿着简历,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我父母……离婚了。”我说得有些不情愿。

女人没作声,继续念道:“兴趣爱好,健身,跑步。有拿过国家级证书吗?”女人皱着眉,看着我。

“抱歉,没有。”我能清楚地捕捉到女人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女人继续低头看着简历:“擅长WORD,PS,CAD。你会的还挺多,是真的擅长,还是只是涉猎?”

“呃……涉猎吧,但是一般的,基本的我还是都能做。”我回答得谨小慎微。

“行吧。”女人叠好了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来:“等通知。”

我也急忙站了起来,伸出右手:“谢谢。” 正准备离开的她瞥见了我悬空的手,嫣然一笑,回身礼节性地握了握,便离去了。

“下一位!萧彦成!”门外传来女人的喊声。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高高瘦瘦,长得挺清秀的哥们儿。

“怎么样,兄弟?”哥们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

“不知道呢,等通知。”我有些无奈。

“嗯。”哥们垂着头,若有所思:“没事,都这样,祝你好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也祝你好运!”

“谢谢!”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走出房间,看见刚刚的女人又拐了进去。走到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拿着保温杯,埋头认真写着文档的女孩,她们一个都没注意到我。我跨出大门,没再回头。

这已经是三天之中面试的第五家公司了,前面四家,已经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站在上清寺太平洋广场,仰头望着被高楼包围的天空,感觉快要窒息一般。这第五家,怕是也要泡汤了。我摸了摸裤兜,当初母亲给的五百块,这几天已经用得所剩无几,无奈,我只好腆着脸皮再给她打电话。

“妈,再给我打两百块钱吧。”

“才刚给你的五百就用完了?”母亲的语气有些焦躁。

“剩得不多了。”我有些羞愧,但是却没办法不找母亲要。

“我跟你说的,你去重庆是找工作,不是去旅游,你不节约用,你都老大不小了,你以为钱那么好挣的?”母亲的情绪很激动。

“哎呀,知道了妈,再打两百,找到工作就不用你再给钱了。”

“我懒得跟你说,你不节约下次别找我要钱了。”母亲声音变得很高亢,突然就挂断了电话。

“喂?妈......”

我放下了手机,抿着嘴唇,左手无处安放地晃来晃去。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二、无头苍蝇

轻轨里,看着窗户玻璃上,自己若隐若现的面孔,掠过底下万盏灯火。

天快黑了,我要赶在天黑之前,去到渝北,去到朋友家里。

笑一个吧,没什么大不了,我看着玻璃窗上的自己。

"呼——"你还是会笑的嘛。

轻轨上挤满了人,隔着一具具躯体,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心跳。背着牛仔背包的外出务工者,趁着新年喜悦还未消散,赶着去龙头寺火车站前往异乡;有那插着耳塞埋头专注于手机的靓女,还有梳着油头提着公文包,满脸疲态的中年男人,也有还在襁褓中大声哭喊的婴儿。从渝中到渝北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气氛越发焦躁难耐,异常煎熬。

熬了半晌,终于到站了。我挤开拥挤的人群,挤进入夜的渝北。

重庆城最不缺的就是餐馆,我找了家面馆,要了三两小面,囫囵吞咽。“嘟嘟嘟……”电话那头始终没人接。

“吃了没?没吃的话出来吃吧。”我拿着手机对着狗哥说。

“吃了,你工作咋样了。”电话那头传来狗哥的询问。

“一言难尽,回来跟你说。”我抹了抹嘴,走出了面馆。狗哥是我的大学同学,几个室友中只有他是主城区的的人,今晚,我要去投靠他。

在了解我一次次求职失利后,狗哥一言不发,盯着电脑屏幕玩着游戏。我双手枕着脑袋,看着天花板,像条失了魂的咸鱼。空气静得如一潭死水。

“儿子,你同学有没有吃晚饭啊,去给他煮点宵夜吧。”狗哥妈妈的询问打破了沉默。

“吃了,妈,你去睡吧,”狗哥支开了他的妈妈,“当初叫你跟我一起去外地搞工地你不去,现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三个字现在搞得我焦头烂额,我坐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挠着头发,直到眼前“雪花飘飘”。其他同学估计都已经写上实习报告了,而我还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这种掉队的感觉让我异常恐惧。

曾经无数个午夜梦回,都把我拉入高中的课堂,做不完的功课还有考不完的试,都如梦魇一般深深纠缠着我,让我喘不过气。

三、理由

微凉的的月色掩映着窗外冷清的街道,房间内,只有两个小小的光源驱赶着冬日的寒气,狗哥仍然自顾自地打着游戏。我百无聊赖地滑动着手机屏幕。突然划到一个联系人时,一股暖意向心窝袭来。李菁菁——她就是那个不跟着狗哥去外地干工地的理由。

刘镇伟讲过一个故事:“那年我和周星驰吃饭,他问,为什么我那么容易爱上一个女孩子?我说,你那不是爱,你那是花心。他沉默低头吃饭。后来我才觉得,他只是太孤独了。

我也许一样,真的孤独太久了。

初中的时候,我喜欢过一个姑娘,可是,在严苛的家庭教育下,只能把她压制在内心最深处,时不时,向永不背叛我的日记本倾诉。后来,母亲偷看我的日记本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忍不住和她爆发了争吵,母亲对我劈头盖脸一顿骂,并警告绝对不允许早恋。面对姑娘的邀约,我只能含泪拒绝,其实我多想和姑娘一起骑着自行车,去看河畔的落日。毕业时,同班另一个男生送她坐上了去往重庆的汽车。

高中时,我又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面对姑娘的暗送秋波,我只能假装熟视无睹。三年高中,在压抑和焦虑中,看着她和其他男生走入大学的校园。

大学,我没再爱上任何一个姑娘。

当李菁菁坐在我面前时,我的身体绷紧得像一张弓,目光如老鼠般躲躲闪闪,一股燥热从两颊往上蔓延。我不时瞥见她那明亮的双眸,如同乡下日出前的晨星,清澈、宁静。一瞬间,我便将目光移开。她那开开合合的双唇,就像夏日池塘里盛开的小荷,淡淡的,一股清香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那温柔的话语令我如沐春风,在紧张与激动中,是久违的惬意,就像儿时夏日躺在乡间竹林下的石板上,任斑驳的竹影在身上摇曳,在清凉的风中甜甜地睡去。

太阳啊!你走得再慢一点;月亮啊!你能听见我的心声,来得再迟一些吧。我愿和她化作两尊雕塑,不朽地立在这繁华的楼宇间。

她说的什么已全然记不清,我居然忘记我是来面试的!毫无疑问,那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我又爱上了一个姑娘,而她,是我的面试官。

“我骗了你。”

“什么?”

我早应该想到,李菁菁的公司,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正经公司谁会让立马交钱进去培训?不过又是一个忽悠人的互联网培训机构罢了。

我看着手中刚从书店买回来的《PS教程》,嘴边泛起一阵苦笑,我他妈就一傻逼!

书被我狠狠砸在了地上,我坐在床边,沉默不语。桌上的手机传来了一阵阵的嘟嘟声。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对不起。”

看着李菁菁的道歉,我的心一下子软了。

“那为什么不换个工作呢?”

“你也知道,我一个女孩子,刚毕业,这个工作虽然一个月只有2000,但是有双休......”

我好像突然理解了李菁菁的处境,是啊,一个女孩子,还能要求她什么呢?难道要求她像圣人一样出淤泥而不染?能先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就不错了。

“算了,别伤感了,改天请你吃糖。”

第二天,在昨天面试的楼下,我把一盒巧克力塞给了李菁菁。

“你跑这么远就为了给我送盒巧克力?”站在寒风中的李菁菁诧异地问。

“没,我今天在重庆也有面试嘛,所以,就顺便给你带了一盒巧克力,女生不都喜欢吃巧克力的嘛。”我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

“真是个呆子。”

听到李菁菁这样说,我不仅不生气,心里反而泛起一丝丝的甜。

看着手机屏幕,回想起这些,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像这寒冷的夜也没那么难熬了,狗哥回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嘿哟,为爱情奋不顾身的人哟,总有一天为爱情变得丑陋了才知道痛哦。”

我会为爱情变得丑陋吗?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拼命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就算最后连自己都憎恶自己,那也无所谓了。

“工作找到了吗?”手机屏幕上突然传来李菁菁的问候。这句问候就像早起的闹铃,一下子把正做着美梦的我拉回到现实。

“还没呢。”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连一份工作都没有,如何给李菁菁最好的一切,我这穷乡僻壤里的癞蛤蟆,又怎么敢去垂涎摩天大楼里的白天鹅。一想到这,刚刚暂时消散的绝望和焦虑,又在周围一点一点聚拢,慢慢将我包围。

“我还说,你在重庆找到工作了,现在来接我回家呢。”

“你在哪,还没下班吗?”我连忙询问道。

“在渝北和朋友喝酒呢。”

“我就在渝北朋友家里的,你在哪儿,我马上过来。”我立马翻身下床,离开温暖的被窝,冬天的寒气一下子向我的躯体袭来。我拉上了裤链,穿好了外套。

“你干嘛?”狗哥转头看着整装待发的我。

“没事儿。”我觉得,男人不能拒绝一个女生的请求。

屏幕那头是一阵沉默,我已经走到门口,系着鞋带。只要公主一声令下,坚定的骑士立马奔赴她的目的地,即便刀山火海。

“嘟嘟嘟。”屏幕又亮了起来。我把刚刚套上鞋的双脚,慢慢从鞋里退了出来,凌晨的空气似乎更冷了。我穿过黑暗的客厅,径直走回狗哥的卧室。

“又怎么了?”我没有回答狗哥,而是拉过被子,没过头顶,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好吧,祝你玩得开心,早点回家,注意安全。”敲完这句话,我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呃......你没回家?我开玩笑的,你不要来接我了。”这句话一直回荡在我脑海里,她不是真心的,她不是真的想让我去接她。成年人的社交游戏,好像都是真假参半,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玩笑吧,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是极讨厌这种玩笑的,以前农村的发小总开这种玩笑,我也一直当真,他总嘲笑我不懂人情世故,然后以老成自居,批评我的年轻。或是在同学聚会上,他向那些辍学打工的同学吹嘘以后功成名就,绝对不会忘了他们尔尔。我分明看到那些同学充满期待而泛着泪光的眼睛,在他那儿,可能只是一句酒后调动气氛的玩笑吧。

自作多情的人总是让自己难堪。密不透风的被窝让我燥热难耐,我钻出被窝。窗外,一棵光秃秃的行道树,以极其奇怪的姿态,诡异地站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好像在嘲笑我的落寞。我翻了个身,不想再看到它,不想再看到那自作多情的自己。

四、破晓

告别了狗哥一家,我又踏上了飞驰的轻轨。欢快的轻轨呼啸前行,穿过山谷,飞过城市,跨过嘉陵江。波光粼粼的江水闪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我却直视着晨光,因为这阵子心里积压的雾霾,终于在阳光下一点点消散。若隐若现的渝中半岛,在阳光下,像个异域的美人,终于褪去了神秘的面纱。轻轨上传来播报---“前方到站,希望。”重庆,我来了,新世界的大门已经为我打开。

我像个兴奋的孩子,不停地打量着七星岗高耸林立的建筑,眼前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的!逛了一会儿,让我觉得头晕目眩。我赶紧打开手机地图,顺着同学宝哥给的坐标,一路摸索过去。幸好得到宝哥的引荐,而就在昨天,我还像只窗边的无头苍蝇,对着玻璃一阵乱撞,撞得头破血流。

“好房中介公司”几个字在马路对面的行道树丛后若隐若现,那个小小的门面里,在电脑屏幕后面,坐满了西装革履的人。我低头确认了一下手机地图,没错,就是这了。我掸了掸两肩散落的头皮屑,犹豫了半晌,还是鼓起勇气,憋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没想到店长比我还年轻,眼前这个戴着眼镜,梳着油头的男人正打量着填写简历的我,这让我感觉很不自在。在期望薪资那一栏,我犯了难,想着也不能狮子大开口,毕竟我什么也不会,索性写了个两千。

“错了,做房地产中介就是需要有野心的人。”说着,店长指了指电脑后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人,“他上个月拿了一万五。”

在店长的压力下,我把两千改成了七千。店长满意地把简历收走了,“行了。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来报道吧。”我和店长握手道别。

当晚,带齐家当的我,又回到了重庆。

五、蜗居

站在日月光广场轻轨站出口的我,看着被高楼包围的黑夜,绚丽的灯火掩盖了星星。一群又一群的潮男潮女如蚂蚁般涌向解放碑,对面不夜城里一具具躯体如同水蛇般疯狂扭动着,还有那一颗颗摇摇欲坠的脑袋。我实在不理解那些人脸上异样的兴奋。当闹市的奢靡真正将我包围时,第一感觉竟是自卑。我突然感觉到,我其实并不属于这儿,我只是千千万万寄居这重庆这栋摩天大厦底层的一只蝼蚁。但是,那种如梦似幻的麻醉将我包围时,我的心也有些飘飘欲飞,是兴奋?迷茫?还是?

“嘿,看什么呢?”宝哥和另一个同学南哥叫醒了呆若木鸡的我。

“没看什么,走吧。”

我们三个随便找了个苍蝇馆子果腹,十一点了,重庆的夜,并未停歇,我们穿行在灯火中,来到了一栋略显老旧的商住楼下。摸黑进入电梯。宝哥按下了“三十七”。

“你们现在住顶楼?”我好奇地问。

“是啊,站在重庆之巅了嘛。”宝哥笑着说。

履带拉着铁皮箱子飕飕往上直窜。

出了电梯,狭长的走廊两旁,许多个房门并排延伸到尽头,尽头的墙上挂着一盏昏暗的节能灯,有气无力地支撑着,微弱的灯光指引我们来到它的脚下。

南哥掏出钥匙,轻轻转动。门开了,里面居然亮着灯,一个男人在沙发上睡得死气沉沉。

“嘘。”南哥做了个手势。我们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跟着他俩,顺着扶梯,上到了二楼。

“随便坐。”终于,折腾了一晚上,来到了哥俩的临时阵地。

我放下行李,缓了口气,开始打量着这个顶楼的小房间。房间很小,也就十来平米,刚好摆下一张一米二的小床,床尾靠墙处塞了一个布做的简易衣柜,里面塞满了哥俩的衣服。靠窗户的地方有一张小桌子,窗户外是阳台,阳台尽头就是卫生间。桌子上胡乱摆放着哥俩的小物件,香烟,槟榔,剃须刀,牙膏牙刷等等。

“还不错。”我打量了一圈,拍拍床,“就是床太小了,不够三个人睡。”

“这几天将就下,挤挤,等你稳定下来,这边房租到期,咱就去租个两室一厅,也不遭这个罪了。”宝哥点了一支烟。

“那租金多少?”

“一千二。”

“不便宜啊,兄弟。”

“嗨呀,重庆城中心嘛,你不看看,两百米开外,就是解放碑。诺,还外带十几平米的超大景观阳台。”宝哥指着挂满衣服的阳台说。

宝哥苦中作乐的精神把我逗笑了。

“这房子里,好像不止我们三个。”窗户外的阳台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贴身衣物。

“那肯定的,楼下三个房间,每个房间摆了四张上下床,楼上一共也是三个房间,除我们之外,斜对面那两个房间都是四人间,里面住的全是妹子,有没有兴趣?”宝哥贼咪咪地望着我。

“没,没那个兴趣。”我当即拒绝了。

待两人洗漱完毕,我低头穿过阳台,来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张略显疲态的脸。想起学校的日子就像在昨天,而明天,我就正式成为一个社会人了。一切都是未知,我不由得心生恐惧。

哥俩已经打起了呼噜,躺在床上的我,看着阳台外昼夜不歇的灯火,辗转难眠。

六、跑盘

清晨,我在闹铃声中醒来。

与其说醒,不如说根本就没睡。三个大老爷们儿挤在一张一米二的“大床”上,我还是睡在床边的那个。半个身子悬空让我时刻担心自己会掉下去,还有那张根本不够裹的被子。早已被哥俩卷得所剩无几。受凉的后背迫使我紧紧拽着它,生怕一会儿又被睡着的两兄弟一个翻身卷走,终于,在焦虑中挣扎了五,六个小时之后,捱到了天亮。

我翻身起床,走出房间,阳台的尽头的卫生间灯是熄着的。“还好没人。”

透过贴身衣物的间隙,重庆城正在一片晨光中渐渐苏醒,三十七楼,对于我来说已经是魔幻的高度,如同置身于云上的空中阁楼,底下,是一片钢筋混凝土的森林。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早起觅食的鸟儿,叽叽喳喳,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我两步并作一步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新的一天来临了。

这是重庆市渝中区解放碑旁星光新城商住楼三十七楼的一间合租屋,算得上是真正的市中心。就像每一个从小县城来到大城市寻觅机会的年轻人,我对这里的繁华依然感到震惊,尽管以前曾经几次光临。

这儿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像赶路的苦行僧,让一向有拖延症的我觉得羞愧难当,所以,我试着学习跟他们一样匆忙。

“这就是跑盘,懂了吗?”店长郭鑫瑞用笔指着一个又一个用箭头连着的地名。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着手制“地图”和手机,我转头钻入了这座陌生的钢筋森林。

古代打仗总会事先派侦察兵侦查敌情或者地形,而现在,我就是房地产行业的新手侦察兵,只有将每一个楼盘所在位置踩熟,才能开始和客户那没有硝烟的战争。

站在朝天门,看着山城的车水马龙。还有魔幻般的立交桥,茫然失措。跑吧,躲是躲不掉的,我打开手机地图,朝着一个个地名奔去。

我是个坐着能发一天呆的人。中午时分,太阳晒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气喘吁吁的我坐在广场,啃着面包,猛灌了两瓶矿泉水,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看着他们的表情,揣摩着他们的境遇。对面,医院的门口,人流络绎不绝,那些人的脸上,都写着沉默,没有一个笑出来的。

我是极其讨厌医院的,尤其是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我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顶着冬日的太阳,踩着斑驳的树影,顺着较场口,一路前行。那些豪华酒店下,停满了豪车。车上走下来的,都是衣着光鲜的成功人士,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自豪的喜悦。也许有一天,我会跟他们一样,堂堂正正地走进去,而现在,却只能远远地观望。算了,别做白日梦了,踏踏实实做事吧。 走过七星岗,我如同老鼠般窜进一个又一个小区,走过兴隆街,穿过一个又一个老式居民楼,走到了两路口。

不到一天,走了三十多公里,跨越了四个地界,快赶上跑马拉松了。临近傍晚,手机已经快跑没电了,幸好带着充电器。小城里的孩子不曾见过肯德基或麦当劳,我找到了一家不知名的汉堡店,它坐落在一条人迹罕至的老旧居民楼巷子深处,突兀且孤独。

“来两个汉堡和一杯可乐。”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嘞。”老板热情地接待了我。可能是许久没有客人,不大的店里就我一个人。我赶紧拿出充电器充电。

“累吗?”李菁菁突然发来信息。前些日子里的不愉快的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现在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她的温柔与可爱。

“有你陪我聊天,一点也不累。”我嚼着汉堡,啜了一口可乐,傻呵呵地笑着。

聊着聊着,电也充得差不多了,我得赶在天黑之前,把剩下的几个小区跑完。

回到店里,华灯初上,十几个同事已经回来了,小小的店里挤满了人,键盘声,电话声,嘈杂不堪。

“今天跑得怎么样?”店长问。

“差不多跑完了。”我说。

“那行,我考考你,你把今天所有跑过的楼盘画一个大概的地图。”

这可难住了我,跑了那么多,早已记不住,我凭着想象,歪歪斜斜的画了一幅美术老师看了想打人的地图。店长看了,默不作声。

“那这样吧,我直接问你,新城未来对面是哪个小区?”

“幸福家园。”

“幸福家园旁边呢?”

“是绿城!”

“那绿城旁边呢?”

“这......容我想想......”我抓耳捞腮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今天就到这儿,你明天后天继续跑盘,跑一天记不住也正常。”店长终于不再为难我,我松了口气。

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我挺直腰杆,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课堂上乖乖听课的孩子。店长会不会因为我糟糕的表现劝退我?怎么这些地名都记不住?我朝自己的脑瓜子狠狠拍了一巴掌。看着忙碌的宝哥和南哥,心底传来一阵阵担忧。 里屋,经理,各门店店长正在开会。我无意间闯入乌烟瘴气的里屋,就像一只羚羊闯进了狮子的领地。各位领导的目光一齐投向我,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立马走了出来,那儿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七、微光

“呼-呼-呼-”三个人吸溜小面的声音不觉于耳,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过,忙碌了一天的我们终于有时间加餐。

“来,这盘菜是免费送的,你们多吃点,干中介不吃饱哪有力气到处跑。”店家是对很实诚的夫妻,阿姨一脸慈祥地端上来一大碗水煮青菜

“谢谢您。”三人齐声说道。

“没事儿,你们慢慢吃,不够还有。”说完,阿姨转身进厨房忙去了。

看着慈祥的阿姨,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外婆,那个把一生都奉献给土地的老妇人。

四年级上学,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忙碌的我时常饿着肚子就出门。每次外婆都看不下去,早上五点就起床烧柴火,在被烟熏得乌漆墨黑的灶台上,起锅烧油。从水桶里拿出前一天去集市上买的猪肝,把猪肝切片,放入猪油,慢慢的煎。每次起床,我都站在灶台边,听着锅中“滋滋”的响声,忍不住咽口水。外婆的额头上渗出一粒粒汗珠,在昏黄的电灯下,那满屋的烟雾中,就像一颗颗隐藏在云雾缭绕的幽谷深处那闪闪发光的珍珠。外婆一边用手抹着被烟雾熏得流泪的眼睛,一边对我说:“再等等,一会就好了,吃完再去,上学不会迟到的。”这时,我总会笑话外婆那被手抹黑的脸庞:“外婆,你又成了大花猫了。”这时,外婆总是笑笑不说话。把煎好的猪肝捞出来,锅中放入面条,面条煮熟捞出后,将泛着晶莹油花的猪肝盖在面条上,这碗猪肝面在外婆娴熟的功夫下一气呵成。而那碗热气腾腾猪肝面,成了我童年最美味的记忆。

有时候实在来不及吃,外婆便端着那碗猪肝面送我上学,我一边走一边吃,吃完后外婆端着碗,还要陪我走半个小时的山路,直到走过我上学中途那个大池塘才回去。外婆总怕年少的我不慎失足落水,这一送就是一年。有一年冬天,我被老师留到了下午6点过,我和几个同学走到一半天就黑了。想起乡野传说里那些孤魂野鬼的故事,几个女同学吓得哇哇大哭,我和男生们站在原地,也不知所措。这时,一束手电筒的光芒穿梭在远方山野中,而后照亮了我们。“你可担心死我了!”外婆急得又气又高兴,看到我最爱的外婆,我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飞奔向外婆的怀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外婆不再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而是位身手矫健的运动员。因为在那一夜,是向她最爱最牵挂的外孙飞奔而去的啊。

想到这,我忍不住偷偷抹了把泪,外婆她老人家现在应该也在担心我吧,明天记得一定要给她打个电话。离开前,我忍不住问了一句:“阿姨,你们这房租一个月多少?”

“一万八,怎么了,小伙子?”阿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生活不会亏待每一个努力的人。”说完这句话,我们转身走出了大门。

八、虚荣

寒冷的二月就要过去,而我,还每天拿着小本子,穿梭在各个小区,画着户型图。二月最后一天,公司搞了庆功宴,我知道,这份荣耀,和我无关。

“文承杰啊,你太斯文了,大家都是兄弟,别拘束,多向你那两个兄弟学学,今天放开玩。”同桌经理冯哥老练地抽着烟,嘴角泛着不可言说的笑容。

“不敢不敢,我们都得向您学习,您就是房产界的神话,听说您当年白手起家,带领一个门店的兄弟,干垮了多少家中介公司。”宝哥和南哥连连摆手。

“是是是,冯哥说的是。”我连忙站起来,躬着身子去握手。

眼前这个人就是我们的经理,三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高,顶着土豆似的圆脑袋,稀疏的头发宣告着最后的倔强。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透着狡猾,看似和蔼的笑容下隐藏着嗔怒,给人难以言说的隔阂。

饭店外走进来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都是同事。当我真正坐下时,一股冰冷袭击了我的屁股,因为半个小时内,店长阿瑞不停地给我介绍着一个个“业界神话”,我点头哈腰,一桌桌握手。令我费解的是,几乎店长以上,腰间都别着某奢侈品牌的皮带,他们好似心照不宣,悉数将西服敞开,在每一次觥筹交错间,将皮带裸露在最显眼的位置。如果一个穷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巨额财富,他会做什么?那一定是迅速“武装”自己,追赶上这个虚荣的世界。我们总是批判虚荣,可有谁不喜欢虚荣,我也喜欢虚荣。

“小伙子,把酒满上。”一个平头胖男人端着杯子走过来。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地上的空瓶子,脱口而出:“没酒了。”

“怎么能没酒呢?服务员,赶紧给我提两箱啤酒过来!”胖男人有些不高兴,大手一挥,催促服务员赶紧上酒。

宝哥偷偷用手肘碰了碰我。头昏眼花的我用力眨了下眼睛,眼前这个胖男人,正是另外几个门店的经理!我的头像是被一大瓢冰水泼了,整个人瞬间清醒。接着一股燥热爬满了我的全身。文承杰,你怎么这么笨,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意识到没给经理面子的我,羞愧得真想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桌上的珍馐现在对我而言味同嚼蜡。身后光着膀子的人群已经开始拿着不锈钢盆拼酒,空气中,嘈杂声,喧闹声,小麦发酵味,呕出秽物的刺鼻味,混在一起,一齐奔赴这二月末尾的狂欢,弥散在饭店的各个角落。稍微清醒的我,顿觉天旋地转。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几下,“在干嘛呢?”

“公司今天搞庆功宴呢,你呢?”

李菁菁的问候让我暂时忘记了刚才的羞愧。

“在外面喝酒。”

“要......”我迟疑了一下,悬空的手指将编辑好的文字一个个删除。

“暗恋我的同事离职了,今天他请客。嘿,你情敌在这儿呢,难道你忍心让一个喝醉的美女跟不喜欢的人共处一室吗?你不来送我回家?”

没想到李菁菁再次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一下子勾出了前些日子不愉快的记忆,我退缩了。摸着今早忘刮的胡茬,还没来得及洗的头发,沾满风霜的黑色外套。就算她这次是真心的?我要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她那群光鲜亮丽的朋友面前?现在是深夜十一点过,轻轨早已停运,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只有二十来块,来回打车的钱都不够。

“你不会跟上次一样也是开玩笑吧?”我内疚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句话。

“你觉得呢?”李菁菁的文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我害怕。

这一刻,我真心希望李菁菁只是玩笑话,我又怎么忍心在这深夜去打扰为我操劳一辈子的家人?我也没有脸皮去请求两个兄弟伸出援手。

“我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实在来不了,你早点回去吧。”不知经过多久的挣扎,终于有勇气按下了发送键,我趴在桌子上,将头埋进臂弯,想哭却哭不出来。曾经那个骄傲的自己呢?那个课堂上备受表扬的文承杰呢?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了呢?拳头被我越攥越紧,那黑色的手机壳,竟然捏出了五个指印!

“工作更重要是吧,行,爱来不来,再见。”

手机又震动了几下。惊恐的我甚至不敢再去看手机,像被噩梦缠身的人,恨不得立马逃离。

看到那几行字,好像一切都结束了,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心一下子被掏空了。

周围的人群狂欢依旧,空气宁静得可怕。

也许,她只想有个人在她无助的时候陪在身边,也许,她根本不介意我是什么样子,也许,我压根儿就想错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女人要的是什么。总之,我选择了退缩。

躺在三十七楼的我,心早就不在这儿。原本高高兴兴的庆功宴怎么搞成了这样?如果我没参加,就不会见到胖经理,就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如果......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每个小小的决定都会影响人生事件的走向。我躺在床上,痛苦地闭着眼,心里烦乱不堪。只恨自己是人生棋盘上那颗小小的棋子,被无形的大手玩弄,无力且悲哀。手机屏幕上,十几条信息的后面,始终没有回应。

我再次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伴随着高考失利的梦魇,今夜,我又将成为那个名为“焦虑魔鬼”的盘中餐。

九、复杂的游戏

当看到飞哥抽着烟靠在墙边气急败坏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中介这个职业跟我想象中大相径庭。

房地产中介行业有很多术语,跑盘,带看,勘察,扫街,找房源,打跟进......带看,顾名思义就是带着有需求的客户看房子。找房源,公司硬性要求每人每天必须在系统里录入一套系统没有的房子信息,包括房子的具体楼层房号和房东电话。怎么找?去街上贴求购求租的小广告,或者去某些交易网站假装买家套出来。在这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社会,阳光下阴暗的角落,个人隐私这四个字完全成了笑话。扫街是找客户的手段,就是去街上发传单贴小广告,有同事对此乐此不疲,我一次也没贴过,那些朴实环卫工人的劳动成果实在不忍心去践踏,当然,客户来源最主要的还是在某些网站上,发一堆半真半假的房源,把客户“骗”到线下,继而转推其他房子。员工每天都需要去实地看新出来的房源,这个就叫勘察。而打跟进,就是不停地骚扰房东和客户,把他们的意愿录入系统。

“我没有房子,我就是本公司的员工,大哥,你打电话前看看跟进嘛!”宝哥生气地挂掉了电话,脱口而出,“草,不知是哪个杂种把房东电话录成了我的,天天骚扰我。”

如何才能成功?努力。有捷径吗?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2016年底到17年初,重庆主城区的房价翻了将近一倍!不少中介在这节骨眼上赚得盆满钵满。飞哥就靠着那段时间挣了个首付。

度过实习期的我被安排跟着飞哥学带看,飞哥比我年长几岁,留着板寸,相比于其他人,他莫名给了我一种可靠的感觉。

重庆城的一间老式楼房内,正上演着一幕无声的博弈。

阿姨背着手,一言不发,踱着步子,在房子间里转来转去,像个检阅工作的领导,仿佛要极力挑出可以砍价的瑕疵,我和飞哥只能默默跟着。就像熬鹰人和鹰无声的对视一般,谁先认输结果都是惨烈。

不知过了多久,沉稳的飞哥终于憋不住了:“阿姨,您说实话,到底有没有看上这房子?”

无声的博弈立马变为有声,阿姨当然不甘示弱,撇了撇嘴:“房子倒还可以,价钱我只出到七十五万,行的话直接叫房东过来签合同。”

飞哥一听,苦笑连连,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继续笑脸相迎:“七十五万不可能,这房子套内都是九十几,前有公交车站,后有轻轨站,到解放碑才不过十分钟,咱长话短说,我也给您掏个底,房东底价就是七十八万,你出七十五万,就算别的公司也卖不出来。”

“算了算了,还七十八万,我也告诉你,这房子我还看不上呢,等上面那个新小区建成,我还不如抱着钱去那儿买。”老阿姨激动得摇头又摆手,一边向门口挪着步子。

“行行行,那看不上咱就走,别浪费大家时间了。”不甘示弱的飞哥拉着我走了出来。

老阿姨走后,飞哥倚着过道,点了一支烟,大口吐着烟雾。“神经病,就一死老太婆,没钱还想贪便宜,恶心人!”飞哥发泄着心中怒火。

我原本以为,买卖不成仁义还在,可是最后,双方却成了互不留情面的冤家。

“飞哥,没事吧?”我小心地问。飞哥摆了摆手。

“小杰,你刚来,有些场面没见过,以后啥事儿都要经历,这个老太婆仅仅只是不诚心买房,可能还有骂你的,刁难你的,你都得受得了这个气,出来赚钱,你凭什么赚人家的钱,是吧?”飞哥按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当然,哪天她要是想通了,愿意出到七十八万来买,我还巴不得她来呢,骂归骂,只要不当着客户面骂就行了,她想来给咱送钱,干嘛不赚,你说是吧?”飞哥笑了笑。

“有道理。”我一个劲地点头。印象中的善变是个贬义词,可现在颠覆了,好像只有具备这种能力,才能在这行生存下去。

“我们这行水很深,有时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些底线,你得自己把握。还有,小心身边人捅刀子。”飞哥掐灭了烟头。

捅刀子?这是什么意思?我正想追问,飞哥制止了我,示意我不要再问。

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我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十几年课本上教的知识,但可怕的是,没有任何一个知识点能够解释飞哥刚才的那番话,我看着地上熄灭的烟头,陷入沉思。

十、风暴

站在三月和煦阳光中的我一定不会想到,在那蔚蓝的天空背后,风暴正在一点点聚集。

这些日子我一直揣摩着飞哥对我说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实在想不通,请教店里的老前辈时,每个人都只告诉我:“你经历过就知道了。”

“喏,该去练练手了。”阿瑞将他的手机递到我面前,上面有一个客户的联系方式。店里的老人们早就不做租赁了,买卖一套百分之三的中介费,按照那时重庆的房价,一个月成交一单就有几万的业绩了。租赁一单一两千的业绩,就全部用来喂养我们这些新手,宝哥和南哥分别跟着飞哥和龙哥,每个月光捡他们的租客就已经混得风生水起,而作为还没开张的我,面对这个机会倍加珍惜。

提前半小时就到达车站的我,掏出手机,靠着屏幕的反光,拨弄着头发。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工号牌,把它摆弄妥当。有多久没这么正式了,好像这是第一次吧。伴着紧张激动心情,我不停扫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深怕错过了刚刚手机里,客户描述的自画像,人群里,一只手高高朝我挥动。

“您好!”

“你好!”

跟我想象的一样。我的第一个客户是个平实朴素的人,略显老旧的蓝色呢大衣上沾了些污渍,一头略微蓬松的中长发显然没有经过精心打理。每当我做出“请”的手势,客户总是立刻点头致谢,这让我倍感亲切。曾经周围的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我总能和街边素昧平生的老人聊上几句,因为我喜欢那种感觉,就和现在一样——单纯。

一个初到重庆的外地人,在陌生的城市努力学做西餐,学成就回家创业,以孝养那年过六旬的双亲。多么朴实美好的愿望!在亲切的攀谈中,我不停翻看着小本本,我要把最优质的房子找出来!

在看完几套优质房源后,客户总是笑着说再考虑考虑。我一时犯了难,不应该啊,难道......我居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三个字——性价比。做中介讲求有的放矢,精准把握客户的需求才是成单的关键。

“哥,楼上有套一模一样的户型,要不咱再去看看?”“好。”

这是另一个店长赵哥的房子,装修和楼下相比略显朴素,但是租金便宜了两百。客户在转了一圈之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行吧,就这了。”

听到这句话的我欣喜若狂,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但又不能把这种喜悦直白地暴露出来,我得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老手。

“哥,您看要不要交个诚意金,这套房子相当于您就预定了。”

“好。”没想到客户答应得如此爽快。

阿瑞告诉我,交了诚意金的客户,就像那受伤的猎物,只要跟着血迹追寻,基本跑不了。就算最后客户反悔,本着中介行业诚意金不退的原则,大概率会顾忌沉没成本而签下合同。

回门店的路上,我像个考了一百分回家邀功的孩子,明明就几百米的距离,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去。

“这是收据,下午房东过来我通知您。”阿瑞将收据递给客户,我出门送别。看着客户远去的背影,我想象着他躺在赵哥房子沙发上驱赶一天疲惫的样子,而我也终于开了张,两全其美,真好,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一个人能忍受繁杂的工作,不外乎三种可能,为了梦想,为了家人和自己,为了获得成就感。揩着额头上的汗水,并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是工作赐予我的勋章。

“恭喜,小杰,马上开单了,加油。”店员们一个接一个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向我竖起大拇指。“谢谢,没签合同,还不确定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确信,那个淳朴的客户,不会伤害一颗真诚的心。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早已和好的李菁菁,“算了,她还在工作呢,晚点吧。”我自言自语道。

现在才正午,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忙里偷闲的我,终于有时间好好欣赏这春日的风光,虽然重庆没有春天。路边花坛里不知名的花朵还未含苞,但当它盛放时,一定绚丽无比。我一边想,一边打量着包围我的那些高楼大厦,初见时的陌生感和渺小感,像冰山一样正一点点消融,也许有一天,在某栋楼的某一层,也能有一间小小的属于我的房子。

终于等到了约定的时间,我早早就站在店门口等候。远远望见了那蓝色的身影,我赶紧倒好茶水端进里屋。进门时,客户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男人,阿瑞扶了扶眼镜,打量着这些人,我没有多想,又赶紧倒了几杯茶水。

“哥,您稍等,房东一会儿就到。”我将一杯杯茶水整齐地递到几个男人面前。

“不用了,房子我不租了,把钱退给我。”桌上的人冷冷地说道。

这句话将转身欲忙的我定格在了门口,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一下慌了神。是不是上午我哪句话说错了?哪个举动做错了?我在脑袋里飞速地过滤着记忆片段,那个叫自我怀疑的“魔鬼”正一点点从地狱爬出来。

阿瑞闻声而来,双手撑在桌上,眼镜后那犀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几个人:“您是觉得房子有问题还是?如果反悔中介费可是不退的。”

“玩霸王条款是吧,他带我看房子时一直翻本子,我觉得不专业,这个理由够了吧!”桌上的男人目露凶光,一改上午的温驯纯良,就像一只突然炸毛的猫。

“这不是理由,我不能给您退款。”阿瑞坚定地说。

一旁的我害怕得瑟瑟发抖,身上冷汗直冒。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和邻里发生冲突争吵时,我总躲在外婆身后哇哇大哭。不知怎么,我很害怕冲突和争吵,也许在我的意识中,这个世界就应该如童话里那般善良美好。

“我早就料到会这样,等着,咱让警察来处理!”桌上的男人气急败坏地拨打着电话。

报警,这两个字像电流般穿过我的全身。我的祖辈都是端碗吃饭,抬头看天,问心无愧的农民,烧杀抢掠这些遭天打雷劈的事从没做过,到底是什么导致走到了报警的地步?如果留下案底,我如何去面对我的家人?

惊弓之鸟一样的我,小鸡啄米般不停躬着身子,用哽咽的声音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做得不好......”一边拉着阿瑞的衣服,祈求他把钱退了,不要把警察叫来。

不为所动的阿瑞严厉地训斥了我:“你把腰杆给我挺直了!不准再道歉了!”说着便一把将我按到旁边的椅子上,如坐针毡的我像弹簧般又站了起来,重复着那滑稽又卑微的动作,桌上男人对我的行为熟视无睹,自顾自地玩着手机。

我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被泪水湿润眼眶的我,看着两个模糊的身影来到店里。

令我意外的是,这场纠纷,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严重。在看了双方的身份证后,警察从中调解:“大家都不容易,这孩子也是刚工作,你作为店长就把钱退了吧。”在警察说话后,阿瑞马上同意退了钱:“是是是,我马上就把房东叫过来退钱。”说完,阿瑞走出门打了个电话。

赵哥的老婆来了,对着桌子前的几个男人,大声呵斥到:“你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少时间吗?要不是你,说不定我的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不讲信用的人在哪儿都混不下去,拿上你的臭钱赶紧走!”说着便把五百块拍到了桌子上。

几个人一言不发,拿着钱灰溜溜地走了。

再也忍不住的我冲出店门,蜷缩在墙边。我把头埋进臂弯,无声的泪水决堤而出,看着那一颗颗滴下的泪水,打湿了工号牌上那个笑容满面的自己。

阿瑞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慢慢蹲下来靠在我身旁,拍着我早已湿透的后背。“别哭了,就这点小事,以后哭的时候多着呢。”我痛苦地摇着脑袋,带着哭声不停地重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不看小本子,要是我把那些东西背下来......就不会这样了。一股巨大的愧疚感缠绕在心中,我最怕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导致别人的损失,此刻,我的内心像被放在火炉上炙烤,备受煎熬。

夜幕已经降临,街上依旧人潮不息,来往的车辆匆匆忙忙,无暇顾及陌生人的辛酸。昏黄的路灯下,墙壁角落,蹲坐着两个年轻人。

“也许,你根本就想错了。”阿瑞狠狠吸了一口香烟,掏出他的备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按下了免提。

“哥,我是今天下午带您看房子那个兄弟的同事,刚刚他手机出了点问题,他委托我跟您确认,按照原本约定的时间签合同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

电话那头是个热情又熟悉的声音,我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我缓缓抬起头来,阿瑞将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的号码,犹如一道强光刺进了我的脑袋,眼前也变得一片黑白。我循着那无声的时间线往前走,仿佛看到了中午那个男人走出店门后,其他中介带领下,坐在房子里满意的神情,以及他抓耳挠腮,费尽心思找出退钱理由的丑态。他找到了,就是利用我的善良来攻击我的真诚,就像擂台赛,一方不断攻击另一方的痛脚。我被弄得遍体鳞伤,他赢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下午他带着几个人进店时,我就看出了端倪,哪有人签合同带一堆朋友,分明是心虚请来压场子的。我前面已经叫赵哥老婆羞辱他了,想开点,这种事多得是。”身旁闪烁着火光,阿瑞又点燃了一支烟,接着说道,“记住,这个世界不全是美好,它还有肮脏的一面,它会利用你的任何弱点攻击你,你得设法将自己伪装起来,若赤身裸体,总以善良真诚待人,只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那如果善良是原罪,为何小时候要告诉我们这是美德?我不理解。

但我现在知道了善良是怎么死去的,善良是怎么死去的?是被因善良受伤的人亲手杀死的,正如现在的我。原本枯竭的双眼,此刻竟又流出两行眼泪,我用双唇将泪水抿进嘴里,细细咀嚼,无边的苦涩渗透进每一个味觉细胞。将泪水嚼得稀碎后,连同那可悲的善良,一齐吞进了肚子。

我瞪大了泪眼,望向远方模糊的灯火,那纯净的玻璃体中,渐渐混入了些名为狡猾的东西,就像庆功宴上冯哥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我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阿瑞,阿瑞看着我如狼一般的目光,嘴角浮出了一丝微笑。

十一、天使

一个人长大的标志是什么?他们都说,当你不再像小孩子一样把什么心事都说出来寻求帮助,而选择一个人默默承受时,你就真正长大了。

“你跟我说这些?我每天工作都这么累了,能不能说点开心的?大老爷们儿别整天哭哭啼啼的!”看着李菁菁发来的文字,本想寻求安慰的我怅然若失。有些事埋在心底,是为了不让爱的人担心;而有些事就算说出来,也不会得到回应,只能无奈选择沉默,谁会不厌其烦地安慰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呢?如果有得选,谁又愿意选择沉默?

“嘿,想什么呢,有个租客在健康医院门口等着,我忙不过来,你带不带?”行色匆匆的宝哥丢下一句话。

“带,我马上去接她。”

走在街头,尽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快半个月,可每次带客户的路上,我都会想起那晚路灯下狰狞的脸。每每想到这儿,我都觉得后怕,我分明是厌恶虚伪的,但现在,我的脸好似套上了张可憎的面具,我想把它扯下来,但矛盾的是又希望把它戴上。有些时候,我只需营造一个小小的谎言,就能获得成交,可我没有。不断的自我拉扯和精神折磨仿佛要将我撕碎!

当接到客户时,我庆幸这次又可以做真实的自己。那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扎着可爱的双马尾,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几颗俏皮的青春痘点缀在稚嫩的脸上。直觉告诉我,她一定不是那种人。

重庆的天气变换莫测,明明是春天,却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我不停地擦拭着额头的汗珠。“等一下。”小姑娘转身跑向路边。

“给。”小姑娘把一瓶水递到我面前。

“不不不。我们不能收客户的东西。”出于职业道德,我连忙摆手拒绝,尽管从来没有一个客户为我买过水。

“又没有领导看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小姑娘把水硬塞进我怀中,“还有,不要再每过一个路口就做‘请’的动作,你太客气了,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看着怀中的水,我的眼底不知不觉已经湿润,刹那间,微风乍起,将闷热一扫而空。

“谢谢。”我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瓶水。

一路上,我忍不住和小姑娘唠起了家常,原来她刚毕业,在健康医院当护士。“白衣天使!”我脱口而出。

“不不不,还没正式入职呢。”小姑娘的脸上笑开了花。可那一刻,她在我心中就是最美的天使。

合同签得很顺利,临走时,我主动提出哪天帮她搬家。

“免费的吗?”小姑娘好奇地问。“我们这包售后的!”我拍着胸膛向她保证。小姑娘快乐得像只兔子,一蹦一跳地跑出店门。

“你要帮她搬家?”不知何时宝哥已经凑了过来。“算了,你的客户,还是你自己去吧。”看出宝哥小心思的我,把任务丢给了他。“耶!”宝哥兴奋得双手握拳。

趁着间隙,我打开了那瓶水,一股甘甜沁人心脾。在春光里,在烈日下,在秋风中,在寒冬时,我都不曾品尝过如此的美味,那种味道,叫做尊重。

十二、成都

三月已经接近尾声。

“小杰,这个月业绩不错,你明后天休息吧。”阿瑞拉住了早已累得头昏脑胀的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连续上了一个多月的班了。思绪已如一团乱麻的我拍了拍脑门,得趁放假赶紧把家搬了。

蜗居在三十七楼的日子,就像四处流窜的黑户口。“房东”始终不知道,那个小房间里,何时住进去了第三个人。每天洗漱完,我都把东西整理好偷偷塞进那个布衣柜,不留一点蛛丝马迹,极像个逃亡的囚犯,平日闲暇时,我也会选择待在店里。我每天最早出门,最晚回家,可就算如此的缜密,还是被“房东”发现了。

“租的时候我就说了,只能住两个,现在你要么搬走,要么交钱,我不是为难你,这房子也是我从房东那租的,要是警察上门查,我也担不起啊。”“房东”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是是是,我知道这不对,哥你行行好,我就再住五天,五天以后我立马搬走。”我不停央求着眼前的男人,只希望他能网开一面。终于,在我的乞求下,男人松了口:“行吧,最后五天,到时候我来检查。”“谢谢您,哥,谢谢。”我向男人诚恳地作了个揖。

几天前,我们就已经租下了寰城小区里的一套两房。一千四的房租,不算贵,但押一付三却把我们三儿这个月的薪水掏得所剩无几。跑了几趟,搬完三人行李的我累得瘫倒在床上,窗外,正对嘈杂喧闹的商业街。我还奢求什么呢?终于有张大床能安心睡觉了。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惊醒了差点睡着的我。

“今天不是放假吗?我马上到解放碑了,要不,出来吃个饭吧。”李菁菁突然发出约会邀请。

“好,我马上出门。”我几乎不带犹豫的敲下了这句话。放下手机的我,激动得不停地搓着双手。

等一下——我突然像个翻箱倒柜的窃贼,把家当全部翻了出来,一件又一件地拿到卫生间里的镜子前试。不行,这件太随意了,不行,这件好像太严肃了......正当我犹豫不决时,手机响了起来。

挂掉手机,心情突然变得沉重,思考再三,我还是选择将实情告诉李菁菁。

“去带客户吧,我等你。”李菁菁出人意料地表示理解。惴惴不安的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会又生气吧,生气我就不去了。”“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再说了,你不挣钱怎么养我?”李菁菁发来一个俏皮的表情。

“好,等我二十分钟,我搞定就过来。”

一路小跑的我,心早已经飞到了解放碑。现在,满脑里都是李菁菁那美丽动人的模样。“帅哥,还有其他房子吗?”客户的话把我拉回到现实。“不好意思,美女,你需要的户型只有这一套。”第一次玩忽职守,但却心安理得。想起店里晚上十点过准备下班的同事,遇到上门客户准备委婉推迟到第二天,都被巡店的冯哥狠狠瞪了一眼。而这话如果被他听见,一定会当做引以为鉴的严重失职。出了电梯,身后传来一阵嘀咕:“怎么做中介的,手里居然只有一套房子。”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喧嚣的风儿里唱着轻快的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李菁菁了。遭了,低头看见那沾满灰尘的裤子,出门太匆忙,还没来得及换,而衣服也早已湿透!可不能让李菁菁看到我这幅狼狈样!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心里就像有一百只蚂蚁在爬!有了有了,我一头钻进了对面的商场,买好裤子的我又立刻飞奔回家。换好衣服,正欲出门,发现脚下的皮鞋因为一个多月的奔波,不知何时竟开了个口,我急得向南哥求助,南哥慷慨地将他那双崭新的皮鞋借给了我。

坐在出租车上的我,不停翻看着手机,原本答应的二十分钟,已经耽搁了快一个小时!眼前一个又一个红绿灯让人急切难耐。“算了,师傅,我就在这儿下。”弃车而去的我奔跑在缓缓蠕动的人流中,就像儿时跑向外婆的怀抱,谁又能理解一个少年现在激动而愉悦的心情呢。

踏进肯德基的那一刻,我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厅尽头的李菁菁。不知怎的,脚步竟变得开始犹豫,我退了出来,在走廊,对着手机将自己细细检查一番。想起大学时陪同学吃麦当劳,在店里坐立难安的窘样,就像个滑稽的小丑。“你怎么了?就算不点东西,这里也可以随便坐啊。”同学难以理解我当时的样子,可我觉得,我是不属于那的。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一个多小时,本该我主动约你出来的,我......”上次亲眼见到李菁菁,还是给她送巧克力那次。明亮的灯光照得我发慌,尽管后来也常开着视频互道晚安,但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紧张、激动、内疚充斥着我的躯体,我把无处安放手夹在双腿之间,始终不敢正眼看她,像极了那时的初见。

“我长得很丑吗?你怎么不敢看我?”李菁菁百无聊赖地用薯条搅动着纸巾上的番茄酱,一脸认真的看着我。“不......不不,好......好看极了......” 我的嘴唇开始发麻,目光始终只敢定格在她的鼻唇之间。李菁菁今天画着好看的妆,那淡橙色的眼影像是雨后天晴出现的彩虹,两个可爱的耳垂上挂着流苏般的耳链,伴随着一举一动,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如果说初见时的李菁菁是清水芙蓉般的纯,那现在就是炽烈牡丹般的艳。我不敢跟她对视,因为那双眼睛里有星星。

店里进来一个“乞讨者”,在身旁不停地比划,一时口拙的我竟不知如何是好,聪明的李菁菁替我拒绝了他。

“怎么不吃?”我看着李菁菁面前那原封不动的食物。

“凉了。”

“我去重新点一份。”

“不用了,我们出去逛逛。”

临走时,看着桌上被遗弃的食物,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书店里,就像回到了熟悉的故乡,我兴致勃勃地给李菁菁介绍着我喜欢的作家。我把《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还有《撒哈拉的故事》挑了出来。

“你干嘛,平时上班太忙了,我没时间看书的。”李菁菁一脸奇怪地看着我。

“正因为没时间才应该看书,实在不想看就算了,但你看了就会发现,里面有一种人人都向往的东西——自由。”

自由,多么美好的字眼。如果能选择成为飞鸟,我一定不想变成人类。终其一生,人都被各种无形的枷锁禁锢着,到最后你会发现,其实人生没什么意义,也没有自由。唯一能获得的解脱,就是跟着他人的笔触,如飞鸟般遨游在色彩斑斓的世界。

天色渐渐暗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地面嘀嗒,弹奏着安详,静谧的音符。灯光下,细雨中,浮动着五颜六色的雨伞,活像开满一池的莲花。我把伞故意向李菁菁倾斜,肩膀左边的绒毛上,已经布满了一粒粒美丽的精灵。我和李菁菁撑着伞,就这样,漫步在街头。

赵雷唱过一首《成都》:“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你会挽着我的衣袖,我会把手揣进裤兜......”

多希望眼前的街道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小心,别踩井盖上,你要是掉下去,我可拉不动你。”面对李菁菁突如其来的关心,我的双颊有些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李菁菁感觉饿了。

“前面就是小吃街。”我依稀想起,儿时父亲曾经带着我去过那儿。

“就吃那个?”面对李菁菁的质疑,心领神会的我立马打开手机找了家西餐厅。

舒缓的音乐配着典雅的环境,让李菁菁有些沉醉,我却无暇欣赏这些。趁李菁菁闭目养神的间隙。忐忑不安的我将手机悄悄放在腿上,神色紧张,像个掩人耳目的小偷,时不时低头,手指不停拨弄,查询着吃西餐的礼仪规则。第一次进西餐厅的我,竟然连哪只手使用刀叉都不知道!这顿饭我吃得提心吊胆,直至结账前的那一刻,我仍不时摸着裤兜里因交房租而仅剩的八百块。好在最后,没有弄出洋相。

“我送你回家吧。”走出餐厅的我,想到庆功宴那次已经让李菁菁失望,便主动提出请求。

让我琢磨不透的是,李菁菁再次拒绝了我。

我把雨伞递给了李菁菁,一个人,顶着细雨,踩着灯火,一路上不停地回忆着今天的种种,开心得像个即将奔赴康庄大道的人儿。

回到楼下,对面的小食铺还未打烊,摸了摸肚子,竟感觉有些饿,便转身进去要了几个包子。

十三、“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四月,疾行的客车在蜿蜒的山路间飞驰,周围的同事对此次的团建期待不已,议论纷纷。我撑着头,独自看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无心欣赏。远处层云密布,阳光被遮得严严实实,明明已经是春天,为什么空气却如此压抑。

“我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上次约会后,李菁菁说了这么一句话。缺了什么?我不敢去想,但却感觉已被无边的恐惧笼罩。那句话像条巨蟒缠绕在身上,我愈是去想,它便愈用力,勒得愈紧,难受得让我窒息。

是我不够包容吗,你说你交过五个男朋友,我不在乎;你说初恋邀请你陪他去租房子,我在乎,但我还是故作坚强地表示没关系。你回来后,和我分享坐在他副驾驶,在千厮门大桥上,追赶嘉陵江落日的快感。你问我,有没有在长江索道上看过夜晚最美的山城,我说看过,因为从你兴奋的话语中,我,感受到了。绝望的我试着约你一起去江边奔跑,说不定会看到更美的风景,你婉拒了我,奔跑哪有坐在车里有意思?我只能强颜欢笑,随声附和,用轻快的口吻感叹你的奇遇。可你不知道的是,放下手机后的每个凌晨,裹着被子的我,都冷得瑟瑟发抖。那些孤独,疑惑,无助,像一把尖刀,插进我的心脏,我清楚地听到,血滴下的声音。血滴裹着灰尘,在地板上开出一朵朵妖艳的小花,那些花朵难看得可怕,正如此刻丑陋的我。

为什么不果断拒绝我呢?那种欲拒还迎,若即若离的感觉已让我深陷其中,欲罢不能。我成了李菁菁手中那失去灵魂,被任意摆弄的提线木偶。

坐在湖边,远方漆黑一片,零星的蛙声向它的爱侣,诉说着相思疾苦,我望着远处山颠那一轮明月发呆。

“怎么不过去一起玩?”同事小谭发现了逃离人群的我。身后,一片喧闹嘈杂,窗户上,明亮的灯火映照着我孤独的身影。

“不太想去。”我婉拒了小谭的邀请。不知是玩累了还是怎的,小谭也坐了下来,陪我眺望远方模糊的山峦。

“小谭,你说,女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看着水中的月亮,看得出神。

小谭听了,抱着双腿,沉思片刻,无奈摇摇头。我竟然忘了,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但我又心有不甘,继续追问道:“那你问过你女朋友吗?她喜欢你的什么?”

“呃,她说就是喜欢我,无关其他。”小谭稚气未脱的脸上,泛起了青涩的笑容。

就是喜欢我,我把这句话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真好。

“好好珍惜她。”我拍了拍小齐的肩膀,转头望向漆黑的湖面。

一颗石子被我用力扔进湖中,湖水被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散开的涟漪弄皱了水中的月亮。我猛然抬头发现,天上的明月完好如初。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窗外的景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有些孤寂冷清,身旁已经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呼噜,我却睡意全无。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我喜欢你,文承杰,愚人节快乐!”

屏幕的微光照亮了我失神的瞳孔,嘴角被我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我也爱你,李菁菁。”我放下手机。

我是真心的。

注:“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出自张爱玲《倾城之恋》原句“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十四、鸡肋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凌晨一点,汗流浃背的我坐在街边啃着鸡骨头,突然想起这句话。

我和李菁菁此刻的关系,正如这手中小小的鸡肋。

重庆城的奇幻在于,就算是最繁华的解放碑周边,也有一些破败不堪的老房子。

“这儿会不会有鬼啊!黑灯瞎火,楼道连个灯都没有,外面街道也黑漆漆的!”一个女人幽幽地说着。

“走吧走吧,帅哥,这套房子我们不看了。”一个男人随声应和。

刚准备打开房门的我,在黑暗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力交瘁的身体里突然冒出了一股无名怒火。从晚上七点带到现在将近十二点,看了七、八套房子,不是嫌价格贵就是嫌装修不好,我有理由怀疑这两人是故意来找茬的。可奇怪的是,就算到了如此深夜,他们还是要求继续看。

熬吧熬吧,干这一行,不能拒绝客户的要求。公司分店的灯光还亮着,我走了进去,趴在电脑前仔细查询着仅剩的房源。功夫不负有心人,看完最后一套房子后,两人交了诚意金。开完收据,终于下班的我看了眼手机,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一个人如何才能暂时忘记痛苦?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中。白天我尽可能让自己忙得天昏地暗,一到晚上,痛苦又找上了门。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开始麻木。当李菁菁告诉我那个答案后,我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对于她到底爱不爱我已经无所谓,只希望她能保留我对她好的权利。缺的是什么?缺的是感觉,“感觉”这两个字曾像针尖一样,将我的眼睛扎得红肿。而今,她连这种权利都要剥夺了。

“你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还不明白吗?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李菁菁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

“你等我一年好不好,我一定拼命工作,一年后我就拿着钱去帮你爸爸实现梦想。”我知道,李菁菁的家庭条件在主城区也不算好,母亲常年卧病,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开家小面馆,而我,像个濒死的人,做着最后的挣扎,妄图抓住那根可笑的稻草。

“我的时间不值钱吗???你能马上全款给我买套房子吗???”

如何才能摧毁一个男人,那就彻底击碎他的自尊心,让他感觉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从此他便会一蹶不振 。

“哈哈哈.......”寂静的小屋里,看到这句话的我蜷缩在床上,突然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一般,癫狂地笑出了声,那张扭曲的脸上,渗出了枯藤般的泪水。我不是应该生气吗?怎么还笑得出来?“哈哈哈......”曾经那些引以为豪的事迹,在“房子”这两个字面前,渺小得如尘埃。就算我现在冲到马路上,故意被汽车撞死,估计也不值一套房子吧。可悲吗?可笑吗?无力吗?难受吗?二十二年的光阴仿佛一出荒诞的闹剧,一条命竟然抵不上同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水泥牢笼。“哈哈哈......”想到这些,我又忍不住笑出了声。鬼魅般的笑声回荡在小屋上空,时间仿佛静止。不知笑了多久,一股剧痛撕扯着我的腹部,喉咙仿佛有东西要一涌而出。我支撑起瘫软的身体,扶着墙壁,一步又一步,痛苦地走向卫生间。

“呕......”我艰难地撑着地板站起身来,那腰杆仿佛被灌了铅,始终直不起来。我把佝偻的身子挪到洗手台前,双手就像两株颓败的庄稼,不听使唤。我用尽力气接了一抔水,将水捧到脸上。清水裹挟着污浊的泪痕,流进下水道。我伸出手,捏了捏已经笑得麻木的双颊,没有知觉。就这样,撑着洗手台,缓了许久的我,终于有些清醒了。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皮肿得像是被马蜂蛰了一般,细细密密的血丝如蛛网一样向我的瞳孔蔓延。

“嘿哟,为爱情奋不顾身的人哟,总有一天为爱情变得丑陋了才知道痛哟。”狗哥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哈”,我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嘲笑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我原以为,只要把最好的一切都奉献出去,真诚就会得到回应。令人绝望的是,她向往着大海,我只有清水一抔。

窗外,三三两两的情侣,在夜市里打情骂俏,坐在床边的我,灵魂仿佛已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任时间划过皮肤,如同废弃的雕塑一般,感受着永恒的沉默与孤寂。我的眼中已经失去色彩,世界变成了黑白,人类的嬉笑怒骂,都与我无关。

“嘟嘟嘟......”电话声划破了孤寂的氛围,我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窗外,不为所动。铃声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我机械地转过脑袋,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咳,咳咳......”我整了整已经红肿得发痛的嗓子,又用手抹了一把脸,轻轻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我压低语气,尽可能不让母亲听出我沙哑的声音。

哪有母亲会察觉不出自己孩子的异样?尽管我已经竭力掩饰,母亲还是听了出来,急得她不停地询问。

“没事,妈,我就是感冒了,吃点药就好了,对了。我这个月工资发了,要不我给外婆买个洗衣机吧。”我突然想到了年迈的外婆,还在用那双枯藤老树般的手,测量一年四季的水温。

“你的钱自己留着就好,想吃点啥,买点啥,别亏着自己。家里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去办。没打扰你吧,儿子,你每天忙得电话都顾不上接,我想着现在你总归是空闲的。”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突然,她停顿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接着说道,“对了,上次你说你们搬家了,如果你喜欢待在重庆,咱就把那房子买下来,母亲我虽然没有多少钱,但交个首付还是够的,我以后再省省,就能帮你还月供了。”

“妈———”我的心底如惊雷般传来一声呐喊,顷刻间,地动山摇,泪水突如山洪般汹涌而出,我一下扑倒在枕头上,紧握着拳头狠狠地砸向墙壁。母亲的这句话,就像一根温暖的刺,刺中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母亲啊,您一个人日夜操劳,省吃俭用,把我养大。常常骗我说不喜欢吃肉,永远把最好的给我,现在儿子已经长大。可身为人子的我,还无力报答您的养育之恩,您竟然又要牺牲自己来成全我。母亲啊母亲!儿子愧对您!儿子怎能忍心再看着您饱受生活的摧残!

“儿子?你怎么了儿子?”床边的电话里,传来母亲一声声急切的呼唤。我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难受得咬牙切齿,心中那股巨大的愧疚感充斥着五脏六腑,仿佛要冲破天灵盖。我那张涕泗横流的脸,早已浸湿了枕头。洁白的墙壁,被无处宣泄的我,一下又一下,砸出了鲜红的血印。

如果非要评选最伟大的父母,那中国的父母一定是最无私的。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属于自己,剩下的光阴,他们选择全部奉献。你看呐,在烈日下,在寒风中,那些负重前行的中年男女甚至耄耋老人,肩膀上都扛着无形的重担,可他们总是默默无闻,从不诉苦,隐忍地扛起了孩子的一生。

最珍贵的东西就在眼前,何必要去奢求远方。

十五、金钱世界

我像个没有脚的幽灵,飘荡在五月的街头。黄粱梦醒的我,只觉得浑身乏力,做什么,都失去了劲头。水中月,镜中花,终似猴子捞月,一场空。

“帮我租套房子。”一个身着肥大短裤,穿着拖鞋,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走进店里。

“您准备租多少?”身旁的宝哥接过了话。

“一万!”

宝哥眼前一亮,拉起正对着电脑发呆的我,跟着房东一起去看房子。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宝哥不停地左顾右盼,而后悄悄在我耳边说:“住这地界的,都是有钱的主儿。”

专属私人电梯里,管家一脸认真地跟房东介绍着周边设施,宝哥听得津津有味,我却心不在焉。

进门的那一刹那,郁郁寡欢的我被客厅那通透的光亮刺得有些睁不开眼。难掩兴奋的夏哥开始打量起房内的各种细节。房子是大平层结构,里面摆满了古色古香的家具,一众进口家电上的包装纸还没来得及拆,地板上,还残留着些许装修留下的污迹,但并不影响房子的气派与豪华。我慢慢走向那光源,窗外,正是重庆地标江北嘴。整个房间拥有极致的视野,毫无遮挡。近,可观江北滨江路车水马龙;远,可眺朝天门两江交汇雄浑气势。

“王哥,您这房子不便宜吧。”宝哥显得异常兴奋。

“还行吧,五百多万。”房东抽着烟,淡淡地说到。

门外,突然走进来六个售楼小姐。六人就像T台上的模特儿,迈着猫步,缓缓将房东围住。

“王哥,我们小区还剩几套优质房,您哪天有时间,要不再让我们带您去看看?”其中一个女人已经微微翘起了臀部,故意展露她那傲人的曲线。几个人,在房东面前不停地搔首弄姿。

见此情景,不甘示弱的宝哥立马冲到房东面前,面带春光说道:“王哥,江北那边有几个新盘,不论住家还是投资都是首选,你要不考虑一下?”

“不了,我来重庆已经花了将近一千万了。”房东摆摆手,拒绝了所有人的提议。那时还未限购的重庆,涌入了大批外地投资客,想必这个房东,也是其中的一个。

我独自走向卫生间,惊讶地发现,那卫生间里的两个浴缸,也和客厅一般,拥有极致的视野。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起前段时间蜗居的日子,心底不禁涌出一股悲哀。这才叫生活,而天底下的芸芸众生,大部分只能叫生存罢。

以前每次路过彩票店,宝哥和南哥总要进去坐坐。彩票店里,或站或坐,大多数人脸上都面无表情,似一场无声的博弈。千万个人下了千万个套,就看奖池中的大鱼钻进谁的网兜。那些人总是正襟危坐,手执铅笔,眼睛在一连串毫无规律的数字间徘徊,好似参禅悟道的高人,妄图参透其中奥秘。四两拨千斤,两元博巨奖。终于,好似得到天人指引,在纸上留下几个神秘数字,至店员处悉数念出。店员心领神会,十指如飞,将一张印有神秘数字的彩票从机器中敲出。接过彩票的人,或将之塞进钱包深处,或捂于胸间。事毕,脸上甚是欣慰,巍然不动之间,已完成巨额交易,好不潇洒快哉,正可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但成败与否,皆在开奖之际。偶有屡败屡战者,抓耳挠腮,甚至拉着我这个看客问:“你说,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中大奖?”以前的我总是对他们的行为感到鄙夷,可现在的我不一样吗?

我喜欢北滨路的风,喜欢在北滨路奔跑。我爱北滨路,因为那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跑过北滨路繁华的商业街时,看着那些灯火通明的餐厅,想象着里面轻松惬意,端着咖啡的那些人,不经意眺望夜山城时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我好像明白了,李菁菁不过是将自己当做了筹码,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孩子,要怎样才能快速让整个家庭咸鱼翻身?那就把自己当做一枚筹码去交换吧。有几个人愿意陪着一棵树成长,等待它开花结果呢?不过都想着直接采摘胜利的果实罢了。

想到这,我不禁有些同情她。天底下的人,不过都是一具具贪图金钱的臭皮囊,我也不例外。

生在这个金钱世界,谁又能如圣人般,独善其身?

十六、鼠灾

鲜嫩多汁的桂圆,把它轻轻剥开皮,整颗放入口中,待整个口腔都感受到它的清凉后,再用舌头把它推到牙齿间,一口咬开,“滋——”,鲜甜的汁水蔓延到口腔每个角落。而我的脚趾现在成了老鼠口中的桂圆!

我痛醒在六月的凌晨。黑暗中的我的赶紧拿起手机查看那可怜的脚趾,两个小小的伤口正渗出累累鲜血。想起搬家时,在房间里还发现上个租客留下的捕鼠笼。真倒霉!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卫生间,抹上肥皂,不停地冲洗着伤口。

在哪里可以见到最多的悲欢离合,那一定是医院。清晨的医院,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就像小镇的赶集日,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带着悲伤。我坐在大厅,焦急地等待着呼号。哭声,呻吟声,争吵声......褪下世间一切外衣的人们,在这里,虔诚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想起前些年,探望过一个身患绝症的朋友。他被安排在二十几楼,住在同一层楼的人们脸上,都已被剥夺了喜怒哀乐,只剩下麻木。我透过窗看出去,底下已被云雾遮住,只剩下头顶那哭泣的天空。那里,才是人世间,最接近天堂地方。从那时起,我就极讨厌医院。因为,就在这个医院的某栋楼,某个房间里,也许正上演着令人肝肠寸断的生离死别。

“好了,待会去打针破伤风,再去防疫站接种狂犬疫苗就行了。”医生仔细地帮我清理了伤口。

“医生!医生!医生!”门外传来一阵惊呼。接着,两个女孩架着一个女孩破门而入。中间那个女孩让人目不忍视,散乱的头发下,掩藏着一张哭花的脸。更恐怖的是,她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玻璃碎片,肩膀处,还有一把快要脱落的螺丝刀,三人过处,已被中间女生那鲜血淋漓的双腿染红。医生赶紧搀着伤者去到隔间。

“畜生啊!她是你女朋友,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她!”房间里,传来女孩朋友撕心裂肺的谩骂。眼前的这一幕,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不忍再目睹这一切的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医院。

六月中旬的重庆,就像被盖了个罩子,闷得人发慌。因为业绩不佳,被迫扫街的我们,穿着鲜黄色工作短袖,站在人潮汹涌的公交车站派发传单。我的手上,挂着母亲听闻我被老鼠咬伤后,从寺庙里祈来的狗牙。

承杰,你说,赵小兵那小子,又没钱,又没样貌,到底有什么魔法,让多女孩都愿意投怀送抱?”宝哥一边发着传单,一边不解地问我。

中介这一行,和客户发生关系已经数见不鲜。赵小兵是隔壁店的员工,每次来店里借钥匙,总会吹嘘他某天某夜又睡在哪个客户家里。自从上次宝哥追求“白衣天使”无果后,就对这类事耿耿于怀。我又哪里知道赵小兵身上的魔法,要是知道,估计李菁菁也不会离开了。

阳光越来越炽烈,晒得人头皮发麻,我像萎蔫的花儿,蹲坐在地上,看着手中的一大叠传单,无精打采。身前,是对我们视若无睹的人群。

突然,宝哥像发现了珍宝一般,抱着传单,向公交车站一路小跑。但不一会儿,就像头求偶失败耷拉着脑袋的狮子,悻悻而归。

一个美丽的女孩从我和阿瑞面前走过,闪亮的挂饰映衬着精致的妆容,迈着无比自信的步伐,身影过处,留下了浓烈的香水味,就如同那些追求时髦的年轻男女一般。

“怎么了,小宝?”阿瑞看到了一脸衰样的宝哥。

宝哥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拉着阿瑞的胳膊,指了指刚刚那个美女的背影。

“为什么,刚刚我跟她搭讪都不理我,明明我帮她搬家,请她吃饭,送她礼物的时候,她都那么开心健谈。”宝哥蹲在地上,委屈得像个孩子。

“你送了她什么?”阿瑞问。

“送了她一些零食和水果。”

“哈哈哈——”不知怎的,阿瑞突然笑出了声,“你好好看看她身上背的那个包,抵得上你多少的零食水果。”说着,便拉着宝哥,看向那已经快消失在人海中的背影。

“其实.......”我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承杰?”宝哥一下子站起来拉着我,又追问道,“别磨磨蹭蹭了,你说啥我都能接受。”

我指了指背上那被汗水浸湿的巨大公司标志,抖了抖手中的传单:“你看她穿得那么光鲜亮丽,你再看看我们,连周围人都无视我们,何况她呢?”

我想起有一次夜跑路过千厮门大桥,一个女孩牵着身着相同工作服的同事,在人群中一脸幸福的模样。那个女孩,一定很善良。

三个鲜黄色的身影立在人群中,我们的周围,和其他人之间,好像已经被划了一圈无形的线分隔开来。

我想起以前和宝哥去看房子,走到门口的他突然转身就走。细问缘由,是因为有次他看房子坐电梯时,有人进来正好超载,其中一个老头竟对着原本已在电梯里的宝哥破口大骂“臭中介,你们不属于这儿,赶紧滚出去!”,不甘示弱的宝哥当着众人的面,在上升的电梯里,和老头一路对骂。而那个老头,就是那套房子的房东。

还有些时候,看房子的我们,总被保安拦下,强行索要“电梯费”,那些气愤的时刻,都差点演变成肢体冲突。

我本以为我们已经渐渐被这座城市接纳,其实,这个世界的偏见,一直都根深蒂固地存在。

宝哥像极了当初的我,渐渐的,开始对工作力不从心。

十七、炬火

晚上十一点过,刚刚下班累得如一摊烂泥的我们,突然接到冯哥的夜宵邀请,于是,只能被迫又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冯哥总喜欢举办“深夜酒会”,喝高了之后,就吹嘘起他的种种传奇,而在酒足饭饱时,他又突然变脸厉声警告,明早上班谁都不能迟到。说实话,每次去,我都是极不情愿的。

两杯酒下肚的宝哥,在酒精催发下,情不自禁地倾诉起伤心的往事。听闻一个年轻人幼稚可笑的想法后,冯哥又开始了说教:“小宝,赚钱才是重要的,当你有了钱,女人就像衣服,还不是说换就换。”

“来,干了。”所有人陪着冯哥共同举杯。放下酒杯的冯哥还没有尽兴,手指夹着烟,翘起二郎腿,接着补充说:“我当年也是穷小子一个,前两年离婚,我直接给了前妻三十万,没少一个子儿。现在我在外面玩,回家我老婆屁都不敢放一个。哈哈哈。”

“冯哥威武!”周围爆发出一阵阿谀奉承。

人类已经进入现代社会这么多年,却跟那草原上的畜生有何区别,还在用异性的数量来标榜自己的成功,想想竟也觉得有些可笑。

听着宝哥的诉说,在酒精的迷幻下,那本已结痂的伤口又被撕开了———我的眼前,又出现了李菁菁的影子。我低头掩面,想要把关于李菁菁的记忆从脑海中赶走。

“小杰怎么了?”飞哥发现了难受的我。

“唉,又是个失意的人儿哟。”南哥嚼着花生米,漫不经心地说。

“有啥事你说出来,大家伙都在这儿。”飞哥伸着脖子,急切地问。

我痛苦地摇摇头,不想再让那锋利的刀尖划破胸膛。没想到,南哥替我把那辛酸的往事说了出来。

“房子?全款?她可真有脸啊,你问问她还是处吗?好意思提这种要求!”飞哥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差点带翻了面前的小桌。

我摇着飞哥的胳膊,请求他不要再说下去。

想起医院那个浑身伤口的女孩,我怎么忍心用这些话去伤害李菁菁。

“你上过她吗?”阿瑞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上?我连李菁菁的手都没舍得牵。真的,我只想找一盏烛火,在这冰冷的世界,温暖彼此罢了,那些肉体交织的情爱,我从来没想过。

“哈哈哈,两个老处男。”阿瑞突然爆发出一阵嘲笑,笑得他不停地拍着双腿。

“走,今晚我就带你们看看,你们所谓的女神,在男人面前有多么的下贱!”说完,阿瑞便一把拉起了凳子上的宝哥和我,身后,传来了冯哥的警告:“明天上班不准迟到!”

“阿瑞,我真的不喜欢那种地方,别强求我好吗?”我挣扎着,想把那条已被扯得通红的胳臂从阿瑞的大手中挣脱。

“你去了就会喜欢上那里!”阿瑞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否定了我的哀求。一路上,阿瑞都无视我的求饶,轻车熟路地拉着我和宝哥,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烟花柳巷。

“阿瑞,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真不喜欢这种地方,要不我请你,咱去喝酒,喝到天亮总行了吧。”站在门口的我,还在做着挣扎。阿瑞没有说话,强硬地拉着我走了进去。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棋牌室已经下班了。”一个梳着油头,穿着西装的年轻小伙迎了上来。

“把你们,最好的全部叫上来。”阿瑞看着棋牌室尽头,直接无视了小伙的拒客令。

像听懂了暗语一般,心领神会的小伙面露微笑,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我们三人,穿过棋牌室大厅,走向了尽头那一扇小小的门。打开门,一阵微弱的红光迎面而来。里面是一个暗红色的世界。这小小的棋牌室内,竟然暗藏玄机。

穿过被无数红色小灯装饰着的长廊,阿瑞把我按到了一张洁白的大床上,床头两边,摇曳着两支微微的蜡烛。“阿瑞,我真的...”“住口!”阿瑞粗暴地打断了我。接着,房间内,走进来一群衣着暴露的妙龄少女。“先生您好,请随意挑选。”

女孩们依次站好,摆出妖娆的身姿,就像一排待宰的羔羊。暗红色的灯光摇曳起暧昧,伴随着房间内的异香,仿佛要勾出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一脸兴奋的宝哥,像匹饿狼,急不可耐地“叼起羔羊”去了隔间。

“现在,该你了。”阿瑞蹲在我面前,一脸认真地注视着我。我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阿瑞:“阿瑞,我真的不想做那种事,我真的.......”身旁的女孩们,尽管有的比李菁菁更加艳丽精致,但她们不是李菁菁,我根本不爱她们,如果摒弃情感,只为了发泄,那会让我觉得恶心。

“你不上,总可以吧,你就让她们为你服务。”说着,阿瑞拉了一个女孩,让她坐到我身边。女孩青葱般的手指,像水蛇一样在我的胳膊上游走,好似一股酥麻的电流蔓延全身,我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激活了,这感觉......摇曳的烛光加上酒精的作用让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暗红色氛围中,那些粉嫩光滑的胴体,正散发出魅惑的气息,心底那股压制许久的欲望,仿佛要吞噬我的理性。 “不。”我用手指狠狠地掐着头皮,妄图用痛觉来驱赶脑子里的冲动。

“行,你想走是吧,只要你说一句,我不是男人,我立马让你走。”阿瑞拍着我淌满汗水的脸,咄咄逼人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话来逼我?这和李菁菁说的话有什么区别!我的内心开始呜咽,身体止不住地抽搐。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你难道真的愿意承认自己不是个男人?”心底最原始的欲望慢慢缠绕着我,爬到了耳边,“天底下那么多人男人都干过这事儿,而且做得心安理得,你又在这儿装什么清高?发泄吧!在她们身上狠狠地发泄!!把你的愤怒、不甘、无力,全都发泄出来!!!她们就是最下贱的,专供男人消遣的玩具,她们不值得你同情!”我发狂似的抓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厉声质问着心中的欲望:不!你错了,她们也是某个男人的掌上明珠,将来,她们会成为温柔的妻子,会成为坚强的母亲,会成为慈祥的外婆,会成为一切美好词汇的代名词!作为男人的我怎么能只为了你,而去玷污她们!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鲁迅那振聋发聩的话语,如春雷一般,在我的耳边炸裂。

我看着眼前这个黑暗的世界,就算有一天,我也可能变得堕落,但那天,绝不是今天!此刻,我即是炬火,我要和这世界的黑暗抗争到底!

我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了阿瑞,“抱歉了”。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这个燃尽了无数欲望和底线的房间。

十八、睡在寰城里的老狗

二十二岁之前的我,是没有进过网吧的。小时候,母亲总是告诫我:“你是个乖孩子,网吧都是那些不务正业的人去的。”

宝哥和南哥跟我说过,在最开始来重庆找工作的那七天,他们吃住都在网吧。我本以为,每天忙到十一、二点的工作能够榨干他俩的精力,没想到,下班得越晚,他俩越是要去网吧消遣,也许,就和这个世界上不可计数的打工人一样,只有下班后的深夜,才是属于自己的吧。原本不去网吧的我,也被迫跟着他们去了。

现在,我发现,网吧真是个好地方,只需花十几块,就能得到慰藉。我们三个已经成了“青春网吧”的老顾客,每次我们还没进门,网管就面带微笑迎了上来,客气地说着“欢迎光临”,因为我们那鲜黄色的工作服实在是太显眼了。当然,网吧还有一个好处,在人人都艳羡的繁华中,你看不到普罗大众的真实状态,而在网吧里,都可以看到。有把网吧当做家的“颓废哥”,也有夹着公文包在电脑前加班的中年人,还有没钱去高档场所约会的情侣。当然,网吧里,更多的是像我们一样来这里放松的年轻人。网吧里的氛围让我倍感亲切,大家都是最平凡的小人物,而踏出大门,进入那个纷繁的世界,就不得不去面对巨大的落差。

宝哥和南哥在网吧里喜欢靠游戏获得自由,而我却喜欢在网上记录心情,今夜,我独自坐在青春网吧里。想到了一些事的我,准备写点什么,就把这篇文章取名为《睡在寰城里的老狗》吧。

《睡在寰城里的老狗》:

在寰城这个小区里,有这样一群狗。它们每天无所事事的躺在电梯门口,躺在台阶前,躺在墙角。无论小区里的人匆忙赶路,还是闲庭漫步它们从来不屑睁眼看他们,大多时候,它们总是在睡觉。它们每天也花大量时间发呆,像尊雕像一样蹲坐在石阶前,看着寰城那开开合合的大门,那是它们的远方。我每晚回到出租屋的时候,目光不经意触碰到它们那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它们从没正眼看过我,也没看过其他人,它们从不摇尾乞怜。

寰城是个神奇的小区,人流混杂,这是渝中区几个外来居民主要租住地之一,有钱的本地人大多已经搬离这里。在这里,每天早上,你会看见各式各样的人,白发苍苍的老者带着背着大大书包的孩童,头发梳得锃光瓦亮手夹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洋溢着青春朝气的妙龄少女,还有浓妆艳抹的少妇。当然,还有我们,永远睡眼惺忪却又步履匆忙的我们。“要迟到了,快点!”这是我们每天永恒的开场白。

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群狗的呢?那天深夜从网吧回来,我无意间跟哥们儿开了一句玩笑:“宝哥啊,你现在的状态跟躺在地上的这条狗有什么区别,唉,无所事事。”说完,我笑着指了指那条狗。如果那是一个人,我估计他一定会爬起来打我,但是,它没有,它只是静静的躺在地上,背对着我,用永恒的沉默回应我的冷嘲热讽。那时,突然觉得很惊讶,在寰城待了这么久,寰城里面住着各种各样的人,我却没有发现这样一个特殊的群体,这一群老狗。

也许,只有无聊的人才会做这样的事,从那以后,我每天回去的时候都会去寻觅那群老狗的身影,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对它们产生那么大的兴趣。

相比于其它狗一见面就互相嗅着身上的气味,寰城里的老狗从来没有任何交际,它们眼中的世界好像只有它们自己,它们从来没发生过领地之争,更没有为了传宗接代而互相嬉戏追逐。当然,并不是它们想要安宁就能得到,寰城里还住着另一个群体。这是一个由阿拉斯加,萨摩耶哈士奇,比熊构成的原住民,最多的还是泰迪。它们才是寰城里的主人。总有那么些原住民对外来者抱着极不友好的态度,有的泰迪只要看见寰城里的老狗,就会毫不犹豫的挣着绳子朝着它们吠,经历尚浅,刚刚才到寰城的狗见此场面往往会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走,而那些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狗,那些老油条,则会泰然自若的蹲坐在那,望着它们永恒的远方,丝毫不在乎不怀好意的泰迪。如果它们年轻气盛的时候,说不定会和泰迪拼个你死我活,可是现在,它们选择忍气吞声,选择沉默。它们只是永恒的注视那灯红酒绿的城市。

我记得有位80岁的的婆婆,每次看见我的时候,都会拉着我的手。

“帮我租,我那房子可好着呢!”

“那婆婆你那房子准备租多少呢?”我问。

“帮我租到2800!”

“那帮你租到2800”中介费没有问题吧”我继续问。

“中介费是1400嘛,我只给这个数。”说着,婆婆用手比了一个五。

“哎呀,你不知道,这栋楼,还有这栋楼,住的都是租户,都是穷鬼,只有我那栋,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婆婆脸上洋溢着无与伦比的自豪。

“唉,老师,你又准备买房子了吗,怎么又找中介?”一个街坊过来搭话。

“没有,我叫他们帮我租房子,再说,要买我也能随便买,我手里面7,8套房子,前阵子又卖了几套,手里有的是钱,有票子害怕买不到?”婆婆越说越起劲,我在一旁笑而不语。

可能,每一条老狗曾经都有过一片草原,无论是在去草原的途中,还是已经在草原上飞奔过了。但是现在,它们却永远倒在寰城里了。

城市,承载着梦想。每一个年轻人都曾天真的以为,来到一座城市,就会渐渐融入它,成为其中的一员,可是,就像还未来得及亲吻就已失散的恋人,还未来得及拥抱这座城市呢,转眼就要告别。我们也曾是少年,昨天踏出校园的那一刻,我们已然变成了社会闲杂人等,那块挡在校门口的“社会闲杂人等禁止入内!”好像也在无声的提醒着我们,而今天,为了生存选择投身大城市的我们,也成了社会流动人口,因为我们并不属于这。

睡在寰城里的老狗,睡在寰城里的我们。

快挣脱束缚,去寻找你们的草原,睡在寰城里的老狗,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了。

敲完这些字,已经是凌晨三点。走出网吧的我,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身后,是依然人声鼎沸的“青春”。

公司把七月团建的地址选在了老家的县城。我想象着下午时分,宝哥和南哥坐在飞驰的的客车上,一路奔赴我老家那激动心情。此时此刻。我本应该见到许久未见的母亲,躺在我熟悉温暖的床上。可是,中午的一通电话打碎了我的美梦。

“阿姨,您记错了,我们约的是后天签合同,不是明天,我们明天休息。”

“你明天不休息不行吗?签合同能耽误你多少时间?”

无奈的我,只能独自留在偌大的重庆。

今夜,不谈理想,无关风月,我只想回家。

十九、难以逾越的鸿沟

“小妹,你看,我这些家电当初都是买的最好的,我不是针对你啊,但是房子租给你,你可得爱惜,到时候不租了,你要是搞坏了,要照价赔偿的!”年过八旬的老阿姨,佝偻着身子,一边检查着那些“名贵家电”。

“阿姨,您放心,这些我都写进合同里的,而且又是女孩子租您的房子,她一定会爱惜的。”我一边写着合同,不时抬头张望那些已经被岁月洗涤地泛黄的家电。

“我这套房子一直都只租给女的,当然,有些女的也难说!”阿姨的语气有些激动,边说边狐疑地盯着我手上的合同。

身旁的女孩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把我叫到了门外。

“哥,你,还有其他房子吗?我.....我总感觉这个阿姨不信任人......”女孩低声问着我,脸上写满了委屈。

“小妹,这阿姨都八十几了,老年人啰嗦挺正常的,咱理解理解吧。” 我本该向着女孩的,可是,刻在基因里那股强者崇拜说服了我,这一次,心怀愧疚的我,选择站在了对立面,就像昨天那个被迫不能回家的我,再一次,跪倒在了强者脚下。

“阿姨,昨天电话里不是说您住在解放碑吗,怎么今天从沙坪坝过来的?”继续写着合同的我,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哦,我们原来住在解放碑,后来嫌那地儿太吵了,就搬到沙坪坝去了,主城其他区还有房子,反正在一个地儿住腻了就换个地儿。”阿姨脸上洋溢着不可言喻的骄傲。

我这才注意到,老阿姨和她九十多岁老伴的身份证上,都是土生土长的主城区户口,我的心底,渐渐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哀。

下午,签完合同的我,搀着老两口,走过了天桥。

“不去公交车站了吗,阿姨?”老两口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不去了,我俩去吃点东西,好久没吃这家店的招牌菜了。”

我看着头顶,这繁华街市门楣上挂着的那些烫金招牌,正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天桥对面,是颓败的旧城区。那些旧房子下,阳光不及之处,正坐着一个个无人问津的卖菜老人,他们一脸愁苦地望着天桥对面的繁华与热闹。天桥底下,那条车水马龙的公路,像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将重庆的魔幻分隔开来。

二十、说谎

重庆城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两路口涨水,七星岗闹鬼。金刚塔镇邪。当初张献忠率领义军大举进攻重庆,在进入通远门后,大肆屠杀百姓,又将之葬于七星岗。后重庆城扩建,七星岗被开发出来,面对老百姓的惶恐担忧,遂建立了寓意镇邪、安魂、保平安的金刚塔。

当客户指着窗外的金刚塔,问我那是什么的时候,我选择了说谎:“那就是一座古建筑,没有其他寓意。”

“说谎的孩子要被狼吃哦。”小时候,大人们总用《狼来了》教育孩子们要诚实,可是,作为大人,却经常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就像现在的我,说出那句谎言的时候,心里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当然,聪明的成年人给说谎换了个更好听的说法,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学会这句话的人,被称赞为机灵。我回想起跟着飞哥学带看的那个下午,那时他并没有告诉我这句话的含义,现在的我,大概懂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起在工作中说过的谎,我发现,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自己了。可是太诚实就没有成交,没有成交就没有业绩,没有业绩就赚不到钱。

金钱和自我,在我的身体里,不停地拉扯着。

七月底的重庆,俨然成了个巨大的火炉。正午的烈日下,大汗淋漓的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41度。忙不过来的我将一个租客给了隔壁分店新来的同事小尤。小尤个子不高,身材瘦得像竹竿,平时见到店里的人,总带着笑脸客气地招呼,但是我总感觉那张笑脸下,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下午,小尤兴高采烈地来到店里:“哥,你给我的客户成了。”

“这么快,你带他看的哪套房子?”我看着小尤怀里已经签完的合同,一脸诧异。

“前天上午我们看的那套。”小尤指了指远处的小区。

前天上午,系统里挂出了一套优质租房,阿瑞安排我,带着店里的新人们去进行实地勘察。刚进门,一股巨大的甲醛味扑面而来。

我捂着鼻子问房东:“您这套房子装修多久了?”

“两个月。”房东一脸认真地说着。

虽然我在这行待了不过才5个多月,但新房、旧房加起来,也看了几百套,对气味极其敏感的我,心底认定房东在说谎。

“您跟我说实话吧,到底装修多久了,这套房子里那么大的甲醛味,真不好帮您租。”

房东一听这话,立刻慌了神,不停地拉着我的手说:“我说实话,刚刚才装修不到两个周,帮我租,尽快帮我租出去好吗?”听闻这句话的我,立刻把这套房子从我的带看选项里移了出去。

可房子里那么重的甲醛味,小尤是怎么租出去的呢?

“嘿嘿,杰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小犹摸着脑袋,得意地说着,“带看前我就去把门窗全部打开了,客户去的时候气味淡了许多,我还说了个谎,骗客户说已经装修大半年了,这不就成了嘛。”

“可那套房子才装修了两个周!”听到小尤手段我,竟然有些生气。

“哎,又死不了人,怕什么,能成交就行了。杰哥,你都是老员工了,怎么还畏手畏脚的?”小尤说得云淡风轻,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

我看着眼前的小尤,后背突然袭来一阵寒意。

几天后,察觉出异样的客户找上了门。

“退钱!砰——”愤怒的男人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厉声呵斥道:“我老婆都准备要孩子了,这房子里那么大的气味,你们居然租给我们!”

原来,签完合同那天,走得时候,房东又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等客户搬家的时候,又闻到了那股巨大的甲醛味。

“哥,这不能退的,您好好看看这个,这可是您亲自签的字。”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阿瑞,慢吞吞地从文件夹里拿出合同,递到了男人面前。

男人一看阿瑞的举动,更加地生气了:“你们店大欺客是吧,拿合同来压我!”

“哥,怎么能这么说呢,现在是法制社会,哪里有店大欺客,但是这合同是具有法律效应的。”阿瑞依旧慢悠悠地说着。

男人将合同凑到眼前,一脸惊讶地一个字一个字审视着。

“你们把房东叫来,这上面写着,只要房东同意,就能解除合同。”男人激动地用手戳着合同上的一行小字。

不一会儿,房东来了。

“砰——”,男人又是狠狠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那桌子仿佛承受不了男人的怒火,桌脚竟发出了“吱嘎”声。

“你老实说,你那套房子到底装修了多久?”男人用充满怒气的双眼死死盯着房东。

一旁的房东被男人的阵仗吓得瑟瑟发抖,接连摆手,用颤抖的语气说:“店长,把钱退给他吧,算了,那个房子我不租了。”

“既然房东发话了,退钱可以,但您看在我们同事小犹顶着烈日带您看房子的面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房东的中介费可以全退,您的退一半,到时候您有需求,我们再帮您好吧。”

经过一番交涉,终于,在阿瑞的软磨硬泡之下,心有不甘的男人拿着退了一半的钱,走出了店门。

站在店门口的男人,好像醒悟一般,突然转头对着阿瑞破口大骂

阿瑞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没有生气,没有愤怒,竟然浮出了一丝笑容。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如果有人这样骂我,我一定会和他理论到底。但是阿瑞,却什么都没做。

挨一点骂又怎么了,只要能赚到钱,毕竟,那个男人才是真正吃亏的一方。

突然想明白这一点的我,开始在脑子里不停问着自己,这个行业里的一切,真的是自己热爱的吗?

二十一、捅刀子

八月已经快过去一半,而我这个月的业绩还毫无起色,门外聒噪的蝉鸣此起彼伏,刺耳尖锐,让人心乱如麻。

“你们这儿有房子租吗?”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问询。

“有。”喜出望外的我,三步并作两步,带上一大串钥匙,领着大姐出了门。

“这儿还可以,但里面怎么有这么多人。”抱着孩子的大姐一脸疑惑地看着坐在房间里的男男女女。

我对这眼前的一切,也是一头雾水,前两天来看房子的时候明明空无一人。

“算了,我再看看吧,下次有房子你再联系我。”我把抱着孩子的大姐送上了车,一个人,像漏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回到店里。

业绩就是尊严!业绩就是尊严!业绩就是尊严!每天早会那洗脑般的话语不停地萦绕耳边。已经快月底了,可是我的业绩还是如静止的时钟,一点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小杰!小杰!”门外的呼声打断了正在网上寻找客户的我。

“怎么了,飞哥?”我满脸疑惑地看着气喘吁吁的飞哥。

“你前两天是不是带着一个抱孩子的大姐,看过绿风里小区1栋2楼的房子?”飞哥撑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绿风里?抱孩子的大姐?我突然想来前几天的那个带看,我看着飞哥那直勾勾的眼神,心里感觉有些不妙。

“我在绿风里1栋带客户,我看见她从二楼出来!”飞哥的这句话,将我心底的不妙,变成了糟糕的现实。

我被跑单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中介行业,最忌讳的就是,带客户的时候,房东本人也在。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房子里的那群男女,和抱着孩子大姐上车时慌慌张张的神情。她一定在我走后,又从车里下来,偷偷跑了回去,越过我们,和房东签了合同,毕竟,谁都想着要免费的馅饼,冯哥在“深夜酒会”上讲过,他们曾和反悔不给过户费的业主大打出手,最后双双去了派出所。

明白一切的我,瘫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深深叹了口气,感到一阵身心交瘁。奇怪,我不是应该生气吗,怎么会觉得悲哀和无力?毕竟,中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业,是个人,都能在我们头顶踩上一脚。

“走,我们去堵她锁孔!”在里屋找到牙签的飞哥,跑了出来,准备拉着我出门。堵锁孔是中介报复跑单客的唯一手段。换一个锁芯要几百块,多堵几次,就相当于值回中介费了。

“算了,就当我倒霉吧。”我拉住了飞哥。这一行的人们面对这种情况,就像吃了黄莲的哑巴。当你用这种手段去反击时,你就成了监控之下的恶人,可他们呢,最多只会受到道德谴责。况且,她家里还有那么小的孩子。

我渐渐感觉到,当初入行时的那团焰火,那股冲劲,正在一点一点熄灭,转而,心底开始萌生出一股退意。

如果说被客户捅刀子是无奈和悲伤,那被自己人捅就是赤裸裸的愤怒。

八月末尾的一天,带完客户的我碰见了隔壁店的小尤。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我就完全对他没了好感。

“杰哥,有房子看吗?”小尤盯着我手上的钥匙。

我把钥匙扔给了他,冷冷说了一句:“这房子我客户预定了,下午签合同。”

“放心,我就去打个勘察。”小尤一脸嬉笑地接过钥匙。

下午时分,约签合同的时间到了。

“什么?已经租了?姐,我的客户不是预定了吗?什么?我同事签的合同?”这通电话像雪崩一般,把我的期待全部掩埋。我茫然地看着四周,脑海里突然浮出了一个名字。当我打开电脑,印证想法时,我在房源后的成交跟进里,发现了那触目惊心的三个字:尤小军。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发热,继而变得滚烫,烫得心中燃起了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是吧,所有人都觉得我好欺负,李菁菁欺负我,路人也给我白眼看,保安也故意搞我,客户还跑我的单,心底的欲望也瞧不起我,就连你尤小军,也来抢我的单子。想到这些的我,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脸上暴起了一条条青筋,牙齿也被咬得咯咯作响。那愤怒的血液一点点向我眼球聚集,眼前的世界开始变成了鲜红色,空气中仿佛蔓延着一股血腥味。好,好,好,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报复!浑身已被冲动包裹的我,攥着拳头,像一头狂怒的公牛,冲出了店门。

尤小军,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还没冲进店里的我,便指着门店破口大骂。隔壁门店的同事被我的怒吼吓得目瞪口呆。人呢,人呢,尤小军呢?在哪呢?我用充血的眼睛,搜寻着店里的每个角落。被愤怒冲昏的脑子,屏蔽了周围的问询。这时,尤小军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尤小军,你他妈给老子站住!”我气得破口大骂。见到我这般模样的尤小军,像老鼠见了猫,瞪大了双眼,吓得转身就跑。正欲追出门的我,感觉身体被好多条手臂死死勒着。“文承杰,你冷静点!有什么事好好说!”“你们放开我,我要打死他!打死他!”我想要从臂膀中挣脱,却被越勒越紧。“文承杰————!!!”

冯哥的一声怒喝差点击穿我的耳膜,脑袋突然感觉有些发懵。身体里的愤怒也在一点一点消散,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疲累。浑身乏力的我,一下子滑倒在地。看着那洁白的天花板,看着那一张张模糊的脸,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说吧,你想怎么处理。”会客厅里,冯哥一边翻看着成交合同,一边问我。

“把那个单子的业绩算在我头上。”清醒过来的我,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样,承杰,业绩你俩一人一半,虽然小尤做得不对,但他也付出了劳动,毕竟新员工,不懂事,你大度点。”冯哥抱着双手,用不容辩解的眼神看着我。

我还能怎么办呢?难不成不给冯哥面子?即使心有怨言,我也只能选择接受,可心底的那股退意,却如逼近的潮水,越来越强烈。

二十二、飞鸟

九月的风,终于送来了一丝秋天的味道,马上就是金秋十月,那个丰收的季节,可我却颗粒无收。八月拿着保底薪水的我,看着店里新人们那喜悦的面容,仿佛在告诉我:这一行,无论资历,谁都可以轻易替代你。是我没努力吗?那些披星戴月,顶着满头大汗,带着客户穿梭在街头巷尾的画面,历历在目。我突然意识到,这个行业,有时真的需要运气。我很讨厌这个词,因为它变相代表着,你就算很努力,但最后的结果,却被一种看不见摸着的东西操控着。

当我把这些想法在“八月最差员工”批评会上对冯哥辩解时,冯哥指着我大声斥责:“运气差?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这个月业绩必须提上来,看看作为新员工的小尤,这个月做了多少业绩!”如果曾经的我听到这番话,一定会深深地怀疑自己,否定自己,可现在不会了,经过这七个多月光阴的洗礼,用所谓的业绩来否定我整个人?天大的笑话。难道这个世界只看结果,不在乎你走过的路?好像是这样的。当你光鲜亮丽地站在人群之上时,所有人都感叹你所取得的成就,这时,就算你憋不住放一个屁,所有人都会点头哈腰,把它奉为真理,没有人,会在乎你那沾满污秽和罪恶的后背。我又真的喜欢这种所谓的成功吗?七个多月中,那些接连离开同事的背影,好像都在无声地提醒着我:不喜欢的东西,就不必去勉强,这无关脆弱和逃避,只为做真实的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九月中旬,愤怒的冯哥在例行早会上,大声训斥着:“你们店这个月业绩这么差,都不想干了吗?”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头,沉默不语。一股莫名冲动激励着我站了起来,我可能做出了这辈子最勇敢的事,当众顶撞领导:“我不想干了,冯哥,这个月做完我就走了。”也许我的话让冯哥颜面尽失,从那他那惊讶又愤怒的眼神里说明,还从没有一个人这样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你不想做了还呆着干嘛?今天就给我走!”

听着冯哥那不容辩解的命令,本想站好最后的一班岗的我,现在也觉得没有必要了。不同于往日被训斥时的满怀内疚,现在的心里,是一股得到解脱的愉悦。

“小杰,,你再考虑考虑吧,晚上给我回复。”也许是冯哥心里的气已经消了,他拉住了已经走出店门的我。

“好的,我再想想,刚刚很抱歉,冯哥。”我向冯哥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

路边的银杏叶,在秋风的裹挟下,像一只只黄色的精灵,缓缓垂落人间。被业绩枷锁束缚的我,不曾注意过这些世间的小惊喜。

现在,作为自由人的我,像个好奇的孩子,不停地打量着那些曾被忽略的精彩。

下午,回到出租屋的我,美美的睡了一觉。梦里,老家那金色的稻田里,戴着草帽的外公外婆,怀里抱着丰收的稻子,不时仰起满是泥泞的面容,看着我痴痴地笑,我迎着秋风,在田坎上奔跑,追逐那西边落日下的飞鸟。

晚上,回到店里的我,面对同事们的挽留,眼眶竟有些湿润,曾经那些朝夕相处的画面,涌现在眼前,那坚定的念头竟然有些动摇。

可心底有个声音却提醒着我:你不属于这儿,如果你选择回去,又会面对那些和你为人处世相悖的东西,你还想再饱受煎熬吗?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成功,就是能够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想到这些的我,再次向冯哥表达了上午的歉意,向店里的老人们依次鞠躬,谢谢他们在我求职处处碰壁时接纳了我,谢谢他们,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第二天,当我出门办离职手续时,寰城里的那些老狗,依然静静地躺在每个角落,依然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看着远方。

走到中途,我突然想起了那对开面馆的朴实夫妻,正准备去道别,可是,远远就望见了卷帘门上的几个大字——房屋转租

办完离职手续的我,路过解放碑的街头。天空依旧被林立的楼宇包围着,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天空下的街头,人潮汹涌依旧,有的人朝相反方向离开,更多的,是涌入的人群。对面,不夜城里的灯火不久就将亮起来,盛大的狂欢,今晚又要开始了。

从来没有一个职业像中介这样,他们平凡、努力、卑微,但他们的汗水与辛劳,常常被人无视、鄙弃;他们世故、圆滑、虚伪,常常又让人觉得可憎与可笑。金钱、权利、情色,就像三个永恒寄生在世界皮肤的脓包,发霉、腐烂、流脓,脓水渐渐汇合在一起,构成了世界肮脏的那一面。他们极易被这些肮脏诱惑,纵情声色犬马,陷入纸醉金迷的生活,成为资本操控的提线木偶。

看了那么多房子,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家,这是一个中介永恒的悲哀。

突然想起李菁菁的一句话:做中介很容易学坏的。虽然在这七个多月中,我什么都没得到,但庆幸的是,现在我,还是最初的那个自己。

我的身旁,突然走过一群提着鸟笼的老人,笼中的鸟儿羽毛鲜艳、洁净,正被老人们精心饲养着,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下午也有遛鸟的,真是奇怪。正欲转身离开的我,身后传来一阵“咕咕咕......”的嘈杂声,我不禁回头:

树丛间的群鸟扑扇着翅膀,穿过楼宇,飞向被包围着的天空。

(全文完)

发表评论 (已有0条评论)

还木有评论哦,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