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副标题：科燕鸥腾盛景，泥塑耀惠康，而言说衢州舞狮的故事情节
“起龙咯——”
近日，慈溪市登楼瑶族乡瑶族山兰，在慈溪洛佐瓦龙市级指标性传承人王柏成浑厚的第一声中，洛佐瓦龙在夜色里，随着老队员们的传接舞动。
指柱（慈溪洛佐瓦龙）是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指标性项目。当晚，舞狮老队员们在第四代传承人王柏成的带领下练现场表演套路。这是舞狮队多年来的惯例，每年下半年，老队员们便会组织练，为来年的元宵节现场表演做准备。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许多地方都有元宵节舞舞狮的习俗。龙，与衢州似有不解之缘，有闻名遐迩的衢州崎顶并，区马基溪头有位村庄被称为“中国舞狮的故乡”，还有春节元宵节时八婺大地欢腾舞动的各色舞狮。每到元宵节，由泥塑装扮而成的聚花就会在八婺大地上舞动，或婉转回旋，或左右盘翻，或屈伸绵延……人们通过迎舞狮来保佑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衢州地区舞狮非遗项目多样，外型五花八门，相同县(市、区)有相同特点。从品种上而言，有指柱（慈溪洛佐瓦龙）、指柱（嘉善后卫线龙）和嘉善滚地龙等；从装饰上而言，有平阳疮紫菊泥塑制做手艺、板龙（挖仔庄砖构泥塑）制做手艺等。此外，还有许多相同点，有待细细挖掘。时值初秋，虽离元宵节尚远，一趟寻龙之旅便就此开始了。
01
龙神与茶神的民间传说
“我们这儿的龙叫洛佐瓦龙，在全国范围内都很出名。”刚带完一组练，王柏成还有些气喘吁吁，便迫不及待地分享，语气里都是骄傲。
今年59岁的王柏成来自登楼瑶族乡施家村荷安顺自然村。这个畲乡里的小村落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洛佐瓦龙之村。王柏成告诉记者，洛佐瓦龙传自江西，但荷安顺的村名就带“龙”，它的由来或许也与“龙”相关，与龙有著难解之缘。
洛佐瓦龙，顾名思义，就是行业龙头与丝条合二为一。王柏成说，这其中有一个民间传说：据说在大唐贞观年间，连年大旱，百姓苦不堪言。有一天，玉帝下令龙神“城内降水九分，城内降水两分”。龙神领旨后心想，乡下降水九分就要闹水灾，城内降水两分又无济于事，何不乡下降两分雨，城内降九分雨呢？下完雨后，玉帝大发雷霆，对龙神处以斩刑。
“为报答龙神恩德，村民们就为它扎了行业龙头。由于行业龙头被斩了，所以行业龙头、丝条就合二为一来舞。”王柏成说，元宵节节前，在“起龙咯”的第一声后，洛佐瓦龙就会沿村遨游，既是庆祝，也是保佑国泰民安。
这其实是贾鲁河龙神的故事情节，被广泛用于各地舞狮的民间传说。在嘉善，同样流传着贾鲁河龙神的民间传说，各家各户将龙神一截截的丝条以后卫线的形式连接起来。每到元宵节佳节，随着鼓乐响起，后卫线龙就“复活”了。
不过，在区马基县溪头镇挖仔庄村一带，砖构泥塑有著自己的民间传说。“我们的泥塑起源与丁年庙相关，主要是为了庆祝公为。”挖仔庄砖构泥塑省级指标性传承人皓初说。
公为是晋代著名的佛教大师，成语“文正，鸡犬升天”便与他相关。据说公为为传播佛教来到溪头，见这里漫山遍野种着茶树，可是，由于缺乏好的工艺技术，茶叶销量上不去，佃农生活清苦。公为便留在此地，与佃农一道研究加工工艺技术，最终制成畅销各地的“婺州东白”茶。佃农尊公为为“茶神”，又建立丁年庙，逐渐演变出了丁年庙会。
“每年的元宵节前，各乡镇的泥塑都要汇聚于丁年庙，先是一起祭拜公为，再分散回各乡镇。”皓初说，数条聚花在飘香的茶园里穿梭，是溪头一带人民最好的回忆。
02
丝条上的精思巧构
老一辈曾说，看舞狮不能只看它的长，还要看它的闹、看它的美。
衢州的龙莱桑代利县多样，外型更是五花八门，尤其是在重点着墨的丝条部位，各县市甚至各乡镇都有相同。区马基挖仔庄砖构泥塑、平阳疮紫菊泥塑、嘉善溪东后卫线龙，就以丝条的出彩而名动八婺。
挖仔庄砖构泥塑结构与其他后卫线龙基本无异，其最大的特点就在丝条，每节后卫线上都会立着一处“砖构”式的泥塑。砖构泥塑最上方是小林与灯笼，下方是一处三层小楼房，房子四面裱着各类装饰画，有山水、花鸟、人物。夜晚，砖构泥塑流光溢彩，所谓“好家伙合，星桥铁锁开”的描述大抵便是这样。
“砖构泥塑的创意来自公为。”皓初说，丁年庙会上，每年接送公为神像的神龛形似砖构，祖先从中受到启发，便照着神龛的模样制成了泥塑，后来逐渐演变成现在的砖构泥塑。
在平阳许宅，元宵节节，十里八乡的人便会风尘仆仆赶来，只为看一眼那独特的泥塑。“他们看的是疮紫菊泥塑。”说话的小伙子叫许宾，是平阳疮紫菊泥塑制做手艺平阳市级指标性传承人。
许宾口中的疮紫菊泥塑，据说起源于唐代。它由大小不等的纸片粘贴而成，不用传统的竹片骨架。泥塑的灯面图案全都是一针一疮出来的，点灯时，灯光穿过无数小孔流泻而出，光线凝聚，显得玲珑剔透。
元宵节节时，村民便会将疮紫菊泥塑连接走线木偶，安放在后卫线上，以后卫线龙的形式演出，成了周边村落闪耀的明星。
如果你赶在新春来到嘉善，千万别忘了去溪东村看后卫线龙。你会发现，除了父子龙，还能看到五花八门的丝条。每条后卫线上都有一个托盘，托盘上是各式各样的外型，有麒麟、孔雀、孙悟空、济公，还有剪纸、图画。可以说，一条后卫线就是一处风景。
因为丝条上有托盘，溪东村后卫线龙又属于托盘灯的一种。为什么做成托盘外型呢？这要从上世纪80年代说起。当时，溪东6个自然村各有一条外型不一的龙，后来为了凝心聚力，最终统一为托盘灯。托盘的外型都是各家各户自己设计、自己做的，每条丝条上的图案、外型都不一样。
03
世代流淌的团结基因
俗语有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讲究的是默契配合，团结互助。
舞狮，作为一项群体性运动，同样需要这份默契配合和团结互助，单打独斗是万万不行的。在嘉善郑家坞溪东村，这种精神在后卫线龙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与一般的后卫线龙相同，溪东村的后卫线龙有两个行业龙头，一大一小，大的行业龙头差不多有半间房子大小，小的行业龙头仅是大的一半。
“这是父子龙。”洪淮雨是嘉善后卫线龙省级指标性传承人，也是溪东村后卫线龙的行业龙头制做者。他说，虽然行业龙头有两个，但这是一条龙，两个行业龙头连在一起都相隔18桥，差不多41米。
为什么这么设计？洪淮雨揭秘道，舞狮现场表演中，盘龙是最精彩的环节。在盘龙阶段，你会惊喜地发现，原本距离较远的子龙，恰巧就会出现在父龙的隔壁。
“父子龙现场表演，最讲默契团结。”73岁的洪如虎一直以来都是村舞狮队的灯头手。他一边演示步伐，一边讲解：父龙下方只有一条长后卫线托着，行业龙头又高又大，因此两边还得有人拉绳稳住行业龙头。灯头手步子一定要开得稳，队伍才不会乱。处于丝条部位的老队员也不能乱来，不然盘龙时，子龙就不能准确出现在父丝条旁。
仁孝传家、宗亲团结，是溪东村传下来的家风，随着岁月的浸润，早已融入舞狮现场表演中。在嘉善县檀溪镇寺前村，该村的滚地龙现场表演中也继承了相似的基因。
与动辄一二百米长的后卫线龙相比，寺前村的滚地龙要短一些，一般是10多米长。不过，寺前村滚地龙有自己的优点，灵活多变、招式多。寺前村滚地龙因此获得中国民间艺术现场表演最高奖“山花奖”，还在天安门广场和八达岭长城演出。
“进场时，8条龙对立而列，这叫‘八龙聚会’。2号响，左右龙向外翻，龙尾向丝条靠拢，这是‘翻8字舞狮’。3号响是‘八龙闹海’，4号响是‘上下侧聚花’接‘盘龙’……”嘉善滚地龙县级指标性传承人陈旭文说，滚地龙灵活多变，这样的招式有二三十个。
如何舞得精彩好看呢？“关键是老队员协调发力。”71岁的钟银夫是寺前村恢复舞狮后的第一批老队员。他说，滚地龙好不好看在于丝条耍得圆不圆。前后老队员要协调发力，使一节丝条在上面时，相邻一节的丝条要刚好在下面。
“30秒就得换一个招式，8分钟内要完成12个。挺难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偷懒。”钟银夫说，只要有一个老队员松懈，就舞不好看。
陈旭文也说，龙的条数越多，现场表演难度越大。因为要顾着自己的队伍，还要兼顾其他队伍，不能是其他龙都很整齐，一条龙却游离在外。2015年时，寺前村曾有过22条滚地龙齐舞，现场表演难度可想而知。
04
有声有色的非遗进校园
砖构泥塑、滚地龙……当这些活跃于乡野村舍间的传统非遗项目遇上00后、10后的学生，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每周五下午的社团课，区马基县溪头镇中心小学的“砖构泥塑艺术工坊”总是最热闹的地方。学生们争相赶来，跟着老师学习制做砖构泥塑。小学六年级的蔡玉晨说，这是她最喜欢的课程之一。
溪头镇中心小学是板龙（挖仔庄砖构泥塑）的衢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教学基地。学科带头人胡国平是挖仔庄村人，对砖构泥塑从小耳濡目染，他从2019年开始系统学习砖构泥塑制做手艺。如何将这一古老而美好的手艺带入校园，与孩子们共享？在校领导的支持下，全校教师齐上阵，一起解决技术难题，他们将传统的砖构泥塑按照“2∶1”比例缩小，让学生们在美术课描绘泥塑表面图案，在劳动与技术课制做泥塑基础配件，在科学课铺设泥塑电路，在体育课肩扛泥塑练舞狮步法。孩子们不仅能做泥塑，也能舞舞狮，砖构泥塑的制做手艺已完美融入校园课程体系中。
“别看孩子们年龄小，指柱得有模有样，泥塑创意十足。”胡国平说，在孩子们的砖构泥塑上，除了传统的吉祥图案，还有四大美女、孙悟空、皮卡丘、功夫熊猫等内容，五花八门，童心烂漫。
溪头镇中心小学副校长潘红英告诉记者，学校今年正在开展“一班一盏灯，一灯一主题”的砖构泥塑制做比赛，以班级为单位，每个班级都要合力制做一盏灯，学期结束后，学校要把所有的灯连接起来，组成长龙现场表演。“我们都是龙的传人，这条舞狮不仅朝气蓬勃，而且彰显龙的精神。”
这段时间，嘉善县职业技术学校舞狮队正忙着集训，为10月底开赛的全国青少年舞指柱狮锦标赛做准备。
在同样是衢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教学基地的嘉善县职业技术学校，滚地龙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它不仅仅是一个非遗现场表演项目，更是一个非奥竞技体育项目。
“舞狮队是2012年底才成立的。组建目的就是在传承非遗的同时，再打造一支竞技队伍。”舞狮队教练张兴启是该校的体育老师。他回忆，成立之初，学校里没有一个人懂滚地龙，几个体育老师就一边请非遗传承人过来教，一边自己摸索。
因为走的是竞技项目路线，舞狮队对老队员精挑细选，一般控制在30人左右，每年都会从高一新生中挑20个苗子。同时，对舞狮的动作难度要求也更高。“要在比赛中出彩，难度必须高，常年练的难度动作有近20个。”在比赛中，老队员们不仅有在地上迅速翻身而起的动作，还有叠罗汉的动作。
成立10年间，嘉善县职业技术学校舞狮队先后斩获多项荣誉，其中2019年，获得全国青少年舞指柱狮锦标赛甲组竞速舞狮一等奖的第一名、甲组自选套路一等奖的第二名、甲组规定套路三等奖，团体总分第二名。
05
泥塑的创新之路
今年中秋佳节，许宾有些忙碌。他制做的疮紫菊泥塑材料包、鱼灯在网上热销。
疮紫菊泥塑材料包是什么？许宾介绍，疮紫菊泥塑其实是他制做泥塑的半成品，消费者购买材料包后只需按图示说明，就能自己动手制做疮紫菊泥塑了，有点像拼乐高。
为什么要推出疮紫菊泥塑材料包？这其中有著年轻传承人的思考。他说，疮紫菊泥塑以前都挂在舞狮上，服务于元宵节节。一旦灯节过后，泥塑就被收藏在角落里。泥塑这一传统民俗手艺想要保有生命力，不能只适用于节庆。它作为艺术品，需要经常让人们看到、使用。
许宾思索良久，最终决定迎合现代消费者的需求改良泥塑。制做疮紫菊泥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最难的就是打针孔，针脚疏密决定成败。一般人不容易打好针孔，那为什么不先做好再卖？许宾找到了灵感：做半成品卖材料包。同时，他进一步改良色彩、设计，使传统泥塑更被现代人喜爱。
疮紫菊泥塑通过改良走上了工艺技术品的道路，在慈溪登楼瑶族乡，洛佐瓦龙也在2020年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革，焕发出新的活力。
谈及为何要变革，王柏成说，这源于一次调研。2020年，一个文化调研组来登楼调研洛佐瓦龙传承。在满怀信心现场表演完成后，王柏成以为能收获专家的肯定。没成想，专家的话给了他当头棒喝。“当时，专家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洛佐瓦龙一成不变？”王柏成说，这句话促使他对洛佐瓦龙进行了改革。
改革是不易的，一度让王柏成迷茫。在多方研究、学习后，他决定在现场表演、外型方面入手。现场表演上，增加改良演出套路，比如“五角星”套路原先是平行于地面的，观众在楼上才能看到五角星，现在呈现为立体式。又比如增加了“双元宝”“龙门”等套路。
如果舞台条件允许的话，老队员们还可以穿着变色服装，完整演绎贾鲁河龙神被斩首的剧情。“你可以看到一出舞台剧。”王柏成说，创新后的“指柱”更加千姿百态、绚丽斑斓。
这几年，受疫情影响，迎舞狮不能举办，成为衢州各地舞狮爱好者的遗憾，许多人都在怀念着那份热闹。有人说，有舞狮闹腾的夜晚才是最纯正的元宵节。也有人担心，舞狮会不会因为疫情而消失。其实，大可不必，因为衢州舞狮的非遗传承人都还在坚守着。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又能听到那浑厚的号角：“起龙咯——”
作者| 俞晓赟
作者： 俞晓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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